太后的邀请,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帝京权贵圈层中漾开层层涟漪。这位深居简出、多年不问世事的老太后,突然对一个北地来的年轻盟主表现出兴趣,其背后含义耐人寻味。有人猜测这是皇室进一步笼络的信号,有人则认为可能是对近日风波(无遮大会、驸马意向)的一种平衡与审视,更不乏有人暗中揣测,这是否代表了宫中某股势力对林知珩的看好或……新的算计。
无论如何,太后的面子无人敢驳。三日后,林知珩准时赴约,依旧只带了林剑鸣随行(赵青瓷需留守静心居,约束部下)。
慈宁宫不似养心殿那般威严,也不似茗心苑那般清冷,而是一种沉淀了岁月与权势的雍容华贵。宫苑内古木参天,奇花异草修剪得一丝不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雅的、混合了药香与檀香的特殊气息,令人心神宁静。
宴会设在一处临水的花厅,四面轩窗敞开,可见外面精致的园林景观。厅内布置典雅,以素色为主,不见金玉奢靡,却处处透着低调的底蕴。受邀之人不多,除了林知珩,果然还有书院顾清辞,此外还有两位林知珩略有耳闻的世家才女——一位是太傅府的孙小姐,以书画双绝闻名;另一位是安远侯府的郡主,精通音律。男宾则只有两位,一位是素有“儒将”之称的威远公世子,另一位则是林知珩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慕容白。
太后端坐主位,她看起来年约六旬,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套简单的翡翠头面,面容慈和,眼神却温润中透着历经世事的通透与锐利。她并未穿着繁复的宫装,只是一身暗紫色绣祥云纹的常服,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众人行礼后落座。太后目光首先落在林知珩身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这位便是北地的林盟主吧?果然英雄出少年。哀家近日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事,能在芳华苑护得璇儿周全,又能在无遮大会上坚守本心,很是难得。”
“太后娘娘谬赞,此乃臣子本分。”林知珩起身,恭敬回礼,应对得体。
太后点了点头,又看向顾清辞,笑容更添几分真切:“清辞丫头也来了,你老师近日可好?他那身子骨,还是要多注意修养。”
“劳太后挂心,老师安好,近日正在注解一本古籍。”顾清辞起身,清冷的声音带着对长者的尊敬。
太后与众人寒暄几句,态度亲切,如同寻常人家的长辈,很快便让略显拘谨的气氛缓和下来。素宴开始,菜肴果然皆是素食,但制作极为精巧,选料更是考究,皆是蕴含灵气的珍稀食材,色香味俱全,丝毫不逊于荤腥。
席间,太后并未谈论任何敏感朝政或近期风波,只是与众人聊聊诗词书画,品评音律,偶尔问及北地风土人情,言语间充满了对晚辈的关怀与对才学之士的欣赏。那位太傅府的孙小姐适时展示了新作的山水画,笔触空灵,意境悠远,引得太后连连称赞。安远侯郡主抚琴一曲,清越琴音令人心旷神怡。
慕容白与威远公世子则与林知珩聊了些武道修炼与边疆见闻,言谈间颇为投机,尤其是威远公世子,对北地军务颇感兴趣,问了不少细节。
一切看似和谐融洽,如同一场真正风雅轻松的聚会。
然而,林知珩始终保持着警惕。他神识敏锐,能察觉到在这片祥和之下,涌动着不易察觉的暗流。太后的目光看似随意,却总会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瞬,那目光中的审视意味,虽隐藏得极好,却瞒不过他。而且,他隐约感觉到,在这慈宁宫深处,似乎隐藏着几道极其晦涩强大的气息,应是太后身边的守护力量,其中一道气息,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佛门同源却又更加古老纯净的意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太后放下银箸,接过侍女递上的清茶,轻轻啜饮一口,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林知珩与顾清辞身上,仿佛随口问道:
“哀家听闻,林盟主与清辞丫头,似乎都对佛法有些……独特的见解?”
来了!
林知珩心中凛然,知道正题终于来了。顾清辞也放下了茶盏,清冷的眸子看向太后。
林知珩斟酌着词句,恭敬答道:“回太后,臣并非对佛法本身有异议。佛法慈悲,渡人向善,本是好事。只是认为,渡化当随缘,强施手段,甚至动用噬心夺魄之力,便背离了佛法本意,与魔道无异。此乃臣之浅见。”
顾清辞也开口道:“书院理念,首重本心自在。外力渡化,犹如揠苗助长,非但不能使人明心见性,反而可能扼杀灵性,造就傀儡。慧明禅师当日所为,清辞不敢苟同。”
两人立场明确,都指向了慧明动用“噬心佛焰”的行为,而非否定整个佛门。
太后静静听着,脸上慈和的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深邃。她缓缓道:“佛法无边,奥妙无穷。不同根器,自有不同法门。慧明或许只是心急了些,方式欠妥。不过,你们年纪轻轻,便能不盲从权威,有自己的思考和坚持,这很好。”
她这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既未完全否定林知珩和顾清辞,也为慧明稍稍开脱,显得十分公允。但林知珩却感觉到,太后对佛门的态度,似乎并非简单的信仰,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带着某种权衡与利用的意味?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入内,在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后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随即恢复如常,对众人笑道:“皇帝那边有些琐事,唤哀家过去商议。你们年轻人继续,不必拘礼。哀家已令人在后园备了茶点,诸位可随意游览。”
说罢,便在宫人的簇拥下起身离去。
太后突然离席,让花厅内的气氛微微一顿。但很快,在慕容白等人的带动下,又恢复了之前的谈笑。
林知珩心中却疑窦丛生。皇帝在这个时候突然召见太后?是巧合,还是与这场宴会,或者说与自己有关?
他借着更衣的由头,暂时离席,在一名小太监的引领下走向偏殿。途经一处回廊时,他强大的神识偶然捕捉到远处另一条宫道上,两名低阶宫女的窃窃私语。她们声音极低,且用了某种隔绝声音的简单法门,却瞒不过林知珩的神识。
“……听说了吗?万佛寺的慧觉大师前日进宫了,一直在太后娘娘的小佛堂讲经呢……”
“慧觉大师?不是慧明禅师的师叔吗?据说佛法更高深……”
“嘘……小声点!我听说啊,大师这次来,好像是为了……为了什么‘佛缘’之人,好像跟今天来的那位北地盟主有关……”
“真的?那可了不得,能被慧觉大师看中……”
声音渐渐远去。
林知珩脚步不停,面色如常,心中却已掀起波澜!
慧觉大师!万佛寺辈分极高的宿老,修为深不可测,远在慧明之上!他竟然早已秘密入宫,而且目标很可能就是自己!所谓的“佛缘”,恐怕就是“星钥”的另一种说法!太后今日的宴会,难道是为了方便慧觉观察自己?皇帝突然召走太后,是否与此有关?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佛门的手段,果然无孔不入,竟然已经渗透到了太后身边!而且,他们似乎改变了策略,从慧明的强硬渡化,转向了更隐蔽、也更难防备的“结缘”与观察?
回到花厅,宴会已近尾声。众人起身告辞。
临别时,顾清辞走到林知珩身边,清冷的眸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低声道:“林盟主,帝京水深,万事小心。若有需要,可来书院。”
“多谢顾姑娘。”林知珩真诚道谢。书院的立场,始终是帝京中难得的一股清流。
慕容白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兄,后日天下会武抽签,届时再见!期待你的表现!”
离开慈宁宫,坐在返回静心居的马车上,林知珩闭目沉思。
太后素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机锋。佛门的触手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连深宫之中都有其影响。而皇室内部,皇帝与太后之间,似乎也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博弈。
自己这个“星钥”,已然成了风暴的中心,各方势力瞩目的焦点。
接下来的天下会武,已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比武。它将是他在帝京各方势力面前,展现实力、宣告立场、打破困局的关键一战!
他必须赢,而且要赢得漂亮,赢得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价值与不可控!
然而,就在马车即将抵达静心居时,他怀中的那枚“七号玉牌”,毫无征兆地,突然变得滚烫!其背面的云纹剧烈闪烁,一股强烈的、带着空间波动的牵引之力骤然传来,仿佛要将他拖入某个未知的所在!
玉牌异动!是暗星阁的第七执事,终于要亲自出手了吗?!
林知珩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星火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