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诺尔搓搓手,有些激动,心想:‘终于要来了,神明研究社,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她的憧憬在玄雪将一堆东西哗啦一声倒在大桌子上时,瞬间凝固了。
一堆破烂?
断裂的陶片、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金属块、几根疑似动物骨头的玩意儿,还有半截布满污垢的木雕。
它们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尘土和腐朽气息。
莉诺尔傻眼了,嘴巴微微张开,半晌没合拢。
玄雪期待的看着莉诺尔:“好了,选个喜欢的物件吧,新人的破冰仪式。”
“呃……啊?”莉诺尔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指指那堆藏品,又看看玄雪,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我是说,你们神明研究社,每天就干这些?”
玄雪似乎这才意识到可能造成了误解,补充了一句:“哦,别误会,这些是墨雪从南境七号遗迹的里搞来的。”
“完全合法的,有学院审批的探索许可证,院长亲自签的字。”
莉诺尔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是合不合法的问题,是感觉……”
她想找个不那么失礼的词:“感觉你们的逼格瞬间降了一个档次。”
说好的研究神明呢?怎么变成考古垃圾了?
赤雪盯着林雪说:“那你感觉的太早了,之后你就知道有某些人在,这个社团是有多么的垃圾。”
林雪终于抬眼,淡漠的视线扫过赤雪:“你说的应该是你自己吧,毕竟有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你这家伙——!”赤雪的脸瞬间涨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看就要扑过去。
“唉……”
玄雪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揉了揉眉心:“赤雪,说不过人家就别总是主动挑衅行不行?每次都是你先炸毛。”
“哼!”赤雪恶狠狠地瞪了林雪一眼,气鼓鼓地转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地生闷气。
莉诺尔看着这日常上演的冰火两重天,默默把目光移回那堆宝藏。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抽出了一个相对完整,也稍微不那么脏的小陶罐。
入手粗糙冰凉。
她茫然地捧着陶罐坐回座位,看着其他人。
赤雪还在生气。
众人也各自选了一个破烂,并翻阅书籍破译其是什么时代的。
大家似乎都默认了她该开始研究了,可她该干嘛?对着罐子发呆吗?
青雪温和的声音适时响起:“第一次来,找不到头绪很正常。”
她放下手中的书,指向环绕整个大房间的巨大书架群:“这里收集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书。”
“涉及历史、神话、民俗、古代技术以及一些……嗯,不那么主流的记录,你可以先随意看看,熟悉一下环境,破译这些古物需要时间和知识积累。”
莉诺尔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刚才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社里这几个神人吸引了,此刻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个社团活动室简直像个小型图书馆。
密密麻麻的书架上塞满了各种材质的书籍卷轴,一种沉淀了时光的静谧感油然而生。
“啊,好的,谢谢了。”莉诺尔连忙道谢,将陶罐小心放在桌上,起身走向最近的书架。
书脊上的文字五花八门,有些她认识,有些则完全陌生。
她随手抽出了一本封面颜色还算鲜亮,看起来不那么厚重的硬皮书。
封面上画着一个背着行囊,戴着宽檐帽的卡通风格小孩,书名是《小冒险家艾薇拉·梅尔维尔游记》。
“冒险故事?”莉诺尔嘀咕着,感觉这个似乎和神明研究也不太搭边,但总比对着破罐子发呆强。
她回到座位,带着点打发时间的心态翻开了书。
目录……第一章……第二章……她快速浏览着,直到第七章的标题跳入眼帘。
第7章 我的爸妈被魔鬼附身了!
莉诺尔挑了挑眉,这标题……有点惊悚小说的味道?她带着点好奇读了下去:
『昨天晚上,我半夜被尿憋醒了,迷迷糊糊经过爸妈房间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一种……非常古怪的声音!
不像说话,也不像打呼噜,更像是……故事书里描述的,恶魔在洞穴深处的低语!
嘶嘶……嗬嗬……还夹杂着压抑的呜咽。
我当时害怕极了!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捂着嘴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像个小偷一样贴着冰冷的墙壁溜回了自己的房间,钻进被子里瑟瑟发抖,直到天亮。
艾薇拉!你怎么能这样呢?
你可是立志要成为伟大冒险家的人!如果爸妈真的被可怕的魔鬼附身了,你躲起来算什么英雄?你应该去救他们才对!
想到这里,我鼓起勇气,翻出了我的冒险家百宝箱。
里面有以前一个好心的神母送给我的驱魔道具。
神母就是用这些东西帮我驱魔的。
说实话,那次驱魔过程……还挺舒服的?整个人都轻松了,大概是因为魔鬼被赶走了吧?』
看到这里,莉诺尔感觉有些不对劲,她皱起了眉头,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继续往下读。
『我再次潜伏到爸妈的房门外,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
果然!那可怕的声音又来了!比昨晚更清晰!
“你这个……荡夫!”
“对……对不起!我是荡夫!嗯……呜呜……”
紧接着,一种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持续不断地响起。
磅!磅!磅!磅!磅!
伴随着床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在反复撞击。
这声音让我头皮发麻,但我不能退缩!
我握紧了冰凉的银十字架,最后整了整我用床单改的驱魔斗篷。
为了拯救被恶魔折磨的父母,我——勇敢的冒险家艾薇拉·梅尔维尔,豁出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拧开门把手,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邪恶的恶魔!离开我父母的身体!”
然后,我看到了……』
莉诺尔用力合上了书,动作之大,让桌子都轻微震动了一下。
她的脸颊瞬间像着了火一样滚烫,一路红到了耳根,连脖子都泛起了粉红色。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那些描述……这哪里是什么冒险故事!
这分明是小黄书!还是用天真的儿童冒险口吻包装的!被愚弄的尴尬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还是第一次……好吧,第一次在现实中接触到这种内容,还是在严肃(?)的神明研究社里。
“怎么不继续看了?”楚镜澈好奇道。
“我倒是想看看后续会怎么发展,那个孩子莽撞地冲进去,面对的若是真正的附身恶魔,必死无疑。”
莉诺尔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你真的没看懂?!’ 她心里大叫,充满了难以置信。
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上古存在,居然这么纯洁?
楚镜澈的回应带着理所当然的平静:“看懂什么?恶魔附身可太常见了,那孩子有些过于鲁莽。”
莉诺尔的脸更红了,她觉得自己思想太龌龊了。
她用力摇头,仿佛要把那些不健康的联想甩出去,心里慌忙回应:‘没……没什么!你说得对!太危险了!’
天啊,她居然比一个老古董还要污。
“这本,你可以看看。”楚镜澈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莉诺尔内心的风暴。
她顺着楚镜澈的声音看去,他正站在不远处一个书架前,手指虚点着其中一本没有任何花哨装饰的厚书。
莉诺尔如蒙大赦,赶紧把烫手山芋般的《小冒险家》塞回书架原位,快步走过去。
那本书的书脊上印着几个褪色但依旧透着冷硬气息的烫金字体。
《批斗所谓的神明使徒》
“有关神明的书?”莉诺尔精神一振,她踮起脚尖,费力地将那本沉甸甸的书抽了出来,拂去封面上的积尘,一股陈旧纸张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抱着书回到座位,带着寻求净化的心态,认真地从头翻阅起来。
书中的文字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愤怒与控诉,笔触冰冷而残酷:
『……那自诩为神明使徒的怪物,行走于大地之上,带来的并非救赎,而是无边的恐惧与死亡。
他手持一柄形态扭曲,仿佛由罪孽本身凝结而成的长剑,以神之名,行恶魔之实!
他所经之处,血流成河。
异教徒?自然是他首要屠戮的目标。
然而,他的屠刀绝不止于此!
虔诚的信徒、德高望重的长老、手无寸铁的妇孺……
只要被他认定为罪恶,便会被他那柄孽刃无情地刺穿斩首!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那深入骨髓的残忍与恶趣味!
他并不总是用剑,他会徒手将活生生的人撕成碎片,欣赏着受害者临死前的绝望哀嚎。
他的罪孽罄竹难书,他的暴行令人发指!
他,是披着人皮的深渊恶魔!
是神明降下的最残酷的惩罚!』
书中详细罗列了这位神明使徒的一系列暴行,时间、地点、残忍细节……描绘得栩栩如生,令人不寒而栗。
莉诺尔看得心惊肉跳,眉头越皱越紧。
虽然立场是批判,但里面描述的某些事迹,确实残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显得太过分了。
她翻到最后一页,书的内容似乎戛然而止,后面明显还有被撕掉的痕迹。
“这就……完了?”她喃喃自语,总觉得这批判虽然激烈,却少了最关键的东西。
就在这时,楚镜澈那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这本书上写的,大差不差。”
莉诺尔握着书页的手指猛地一紧。
‘那……那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她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我。”楚镜澈平静的回答。
“啊——?!” 一声尖锐的惊叫不受控制地从莉诺尔喉咙里爆发出来,在安静的社团活动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手中的书一下掉在了桌子上。
所有人都被这声惊叫吸引了目光。
“怎么了,莉诺尔?”青雪的声音温和,目光扫过桌上那本《批斗所谓的神明使徒》,眼神瞬间了然。
她拿起书,快速扫了一眼莉诺尔刚才翻看的关于徒手撕人的那一页,脸上露出理解的表情。
“吓到了吧?”青雪将书轻轻放回莉诺尔面前,带着安抚的意味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些记载确实很吓人,泯灭人性,令人发指,我最近就在做这方面的史料考证工作。”
莉诺尔的心脏还在狂跳,她顺着青雪的话,手指有些颤抖地指向书页上的描述:“是……是啊,吓我一跳,这……这种事……”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被书中的残酷内容吓到,而非知道了更可怕的真相。
青雪点点头:“我能理解,目前根据我能找到的多个来源交叉印证,书里记载的这些事件……大部分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
她顿了顿,眉毛微蹙:“动机依旧成谜,纯粹的疯狂?还是有更深层的目的?史料对此语焉不详,甚至互相矛盾。”
她说着,转身走向另一个书架,熟练地从中抽出一本同样厚重但风格各异的书册。
她走回来,将书放在莉诺尔面前的桌子上,与那本《批斗》并排。
“这本,《无名》”青雪指着深蓝色的书。
“是我在学院禁书区找到的残本,作者身份不明,但文风细腻,像是……一位女性亲历者的视角。”
“她没有否认那些屠杀的存在,但试图解释那些行为背后的故事,或者说,那个怪物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以及……她对当时泛滥的神明信仰进行了非常尖锐的批判,认为那才是真正疯狂的根源。”
莉诺尔的盯着那本深蓝色的书,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沉默的楚镜澈。
楚镜澈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莉诺尔感到喉咙发干,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无名》。
书页泛黄,字迹娟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开篇没有直接为暴行辩解,而是描绘了一个被狂信徒和伪神统治的世界。
愚昧的献祭、残酷的神谕、等级森严的神权压迫……字里行间充满了压抑的悲愤。
接着,笔锋转向了“他”。作者承认他的残酷无情。
但笔下的他,更像是一柄被绝望和使命感驱使的利刃。
书中充满了“必要之恶”、“绝望中的选择”、“以杀止杀”、“打破循环”这样的字眼。
作者反复强调,那些看似疯狂的行径背后,是试图将人类从神明的绝对掌握下解放出来,将信仰重新归于人类自身。
莉诺尔看得心潮起伏。
这本书的视角无疑非常主观,充满了悲情色彩,像是一份申诉书。
但它确实为《批斗》中那毫无理由的残忍打了个补丁,提供了一个……虽然依旧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但至少可以理解的逻辑链条。
她合上书,指尖冰凉,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犹豫片刻,她在心里极其认真地发问:‘你真的是像这本书里写的那样,才干那些事的吗?为了打破神明的枷锁?’
楚镜澈的沉默比刚才更久。
就在莉诺尔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那清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不知道。”
莉诺尔愕然。
‘不知道?你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几乎要脱口而出,觉得他在敷衍。
楚镜澈的语调依旧平稳:“那是必要的过程,将人类的信仰归于自己。”
莉诺尔紧紧追问:‘那第一本书上写的神明使徒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反抗神明吗?为什么会被称作使徒?’
楚镜澈的回答带着近乎虚无的漠然:“我记不太清之前轮回的事了。”
莉诺尔以为楚镜澈还想装傻,立马要说什么。
楚镜澈没等她继续发问,便主动开口:
“我记得很清楚的是,在某一轮回的尽头,有神明告知于我:‘当奇迹累积至巅峰,当旧神的血浸透新生的土壤,完美的神灵将会诞生。’祂将带来真正的永恒秩序,祂的国度将是纯净无垢的乌托邦。”
“完美神灵……”莉诺尔无意识地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心头莫名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这描述听起来太过美好,美好得……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诱饵。
‘可是,如果祂……’莉诺尔试图说出自己的疑虑。
楚镜澈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再次打断了她:“我不在乎。”
短暂的停顿后,那冰冷中透出某种扭曲的坚定:“我不在乎那些轮回中的神明是否欺骗了我,利用了我。”
“我也不在乎祂们因何而死,每一次轮回,神明的面孔都在变幻,祂们的兴衰,祂们的谎言或真相,祂们的存在或消亡……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莉诺尔彻底怔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