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黑暗里,魔气已缠上云缥筱的腰际。
不是轮回通道中戾气的锐,是沉得像浸了夜的墨,顺着玄衣褶皱往肌理里渗,每一寸侵蚀都带着细针扎似的灼痛,却远不及心口暖玉传来的安定——那玉贴着素笺,温意透过染血的衣襟,像君青筠当年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稳稳托住她半昏半醒的意识。玄铁剑早失在混沌里,唯有右手始终攥着衣襟,指腹抵着暖玉与素笺的缝隙,玉的润、纸的糙像两道锚,将“护她护苍生”的执念钉在识海深处,没被虚无冲散。
“护她……护苍生……”
破碎的念头在意识里转,像风中不肯灭的烛芯。混沌突然闪过溪村的暖:阿婆塞的笋干还带着竹香,文瑶递的竹篮月纹歪扭却结实,阿雪的冰竹杖头缠着褪色的蓝布——这些人间的软,混着君青筠素白的身影,在魔气里撑出一点光。她不再抗拒缠上脖颈的墨色,反而松了肩线——这不是堕入,是“承”,是为守住执念,心甘情愿接下的天道代价。
魔气染过发梢时,青丝泛墨的速度快了些。
垂在肩前的碎发已彻底成了墨丝,风一吹就飘,落在衣襟上,竟被暖玉的淡光弹开半寸。她低头,模糊见玄衣袖口从紫黑沉为纯黑,衣褶里的雪山冰碴、青州竹屑,都被魔气裹成小黑粒,簌簌落在混沌里,没留痕迹。唯有领口处,君青筠绣的半朵竹纹还亮着淡青——去年生辰,她凑在霜月轩的灯下绣,指尖沾着月华丝线,说“竹纹半开,像我们的念,没满却不断”,此刻这半朵纹成了魔气的界,墨色到纹边就停,像被月华余温拦着,不肯再进。
“青筠……”
她的声音在混沌里散得快,却让攥衣襟的手更紧。素笺纸页被指尖的血浸得发脆,“等我,共护苍生”六个字却愈发清晰,透过衣料与暖玉的光缠成细银线,顺着血脉往四肢漫,竟在魔气中辟出浅痕,护住心脉的清明。她忽然懂了天道说的“执念为灯”——这灯从不是单点的光,是君青筠的信、苍生的暖、未践的诺,缠在一起的火,烧得比魔气旺。
混沌缝隙外,仙界的晨雾正淡去。
月影阁校场上,最后一顶玄色军帐被拆了。林朔站在空帐基旁,手里的玄铁剑鞘已被摩挲得发亮,剑穗上那根浅紫丝线——去年云缥筱练枪时扯断,君青筠用月华粘好的那根——正被他指腹反复蹭,动作轻得怕碰断。小兵捧着木盒,装着她的战甲碎片,是护灵脉时被妖兽利爪划下的,边缘还留着淡红血锈。
“副将,这碎片……送战神府吗?”小兵的声音怯怯的。
林朔摇头,目光落向校场东侧的竹丛——那是君青筠当年为将士种的,如今齐腰高,叶尖晨露晃得像她递来的竹露茶。“埋在竹下。”他的声音哑得像被晨雾磨过,“主上护过我们,护过灵脉,这碎片埋在这,像她还看着我们练枪。”
小兵捧着木盒往竹丛去,迎面撞见林轩派来的亲兵,提着青瓷坛,坛口封着素白纸,“待君归”三个字是林轩凌晨写的,墨迹还带着湿。“林副将说,这是溪村送的桂花酒,月神爱喝,埋去霜月轩竹下,等主上和她回来启。”
林朔接过酒坛,指尖触到坛身的凉,忽然想起去年暮春:霜月轩竹下,君青筠煮酒,云缥筱膝头放着剑,两人的笑混着酒香,暖得让人心安。他从袖中摸出片干竹叶——青雾竹林带回来的,沾过君青筠的清辉——轻轻贴在纸上:“多片叶,像多个人等。”
霜月轩的竹篱旁,林轩正蹲在枯竹下。
竹篱是昨日扎的,圈出丈许地,竹枝挂着木牌,“禁入,待竹醒”五个字掺了竹露写的,想让木牌也沾点竹气。枯竹枝干泛着死气的灰,却在他指尖拂过的竹根处,藏着比针尖还小的青芽,芽尖裹着晨露,像颗怯生生的星。
“副将,溪村送新茶来了。”士兵捧着粗布包,里面是烘干的竹露茶,“村民说转交给月神,等她回来用竹炉煮。”
林轩接过布包,茶香混着晨露的清润,撞进回忆——君青筠在青雾竹林教村民采茶,指尖捏着茶芽,说“采芽要轻,别伤了树”。他找了粗瓷碗,抓点茶叶用竹露冲了,放在枯竹旁的石凳上——那是君青筠常坐的凳,面还留着她刻的浅竹纹,去年雨后勤时刻的,说“石有纹,像记着事”。“先晾着,”他轻声说,像对空气说话,“等她回来,茶还能有点温。”
士兵看着他眼底的红,偷偷从怀里摸出竹露瓶——溪村村民给的,说“竹露能养竹”——往竹根倒了点。晨露混着竹露渗进土,青芽竟微微晃了晃,像被唤醒的软。
资源殿高台上,长老的笑声顺着风飘下来。
苍梧把玩着噬魂钉,钉身黑红泛着凶光:“云缥筱入魔道,君青筠失魂,仙界兵权终于归我们了!”玄矶凑过来,手里攥着凡间灵脉图:“没了那两人护着,灵脉能抽多少抽多少,竹林砍来炼法器,谁还敢说不?”
他们没看见,霜月轩的青芽又冒高了半分;没看见,林轩石凳上的茶还温着;更没察觉,袖中的噬魂钉正悄悄泛着裂纹——被青芽的清辉映着,像要碎了。
混沌中的云缥筱,透过风捕捉到了凡间的气。
溪村的竹香、青雾的茶味、雪山的冰露,这些气混着魔气,让她意识清醒了瞬。她“看”见林朔埋碎片的轻,“看”见林轩放茶的软,“看”见村民晒茶时念叨“月神该回来了”——这些都是她要护的,是入魔道也不能丢的念。
魔气终于缠上眉心。
墨色顺着额前碎发往眉骨渗,却在触到那道疤时停了——当年护灵脉,妖兽利爪劈过来,君青筠扑过来挡,她却先一步护在前面,眉骨留了疤。君青筠用月华敷时红着眼说“疤是念的印,不能没”,此刻这疤竟成了屏障,拦住魔气,让眉心留着清明,清晰记起归途中的诺:“以后我护你,也护苍生。”
“我应……”
她的声音轻得像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劲。右手松开衣襟,不再攥紧,而是轻轻覆在暖玉上——玉温漫进识海,素笺的字像活了,在意识里映着“等我,共护苍生”。魔气彻底裹住她,只剩胸口那片暖玉与素笺,还亮着淡银的光,像黑暗里唯一的星。
混沌深处,轮回盘的转动声越来越近。
云缥筱的身体顺着魔气飘去,玄衣的墨色泛着浅紫晕,像被月华染过的墨。意识渐渐消散,她却把暖玉往心口按得更紧——忘了“喜”的甜、“怒”的烈、“爱”的软,却没忘玉的温、纸的糙,没忘那句未践的诺。
仙界的晨雾彻底散了。
林朔埋好桂花酒,回头见青芽又冒高了;林轩拿起茶碗,茶还温着,又轻轻放回石凳;溪村的村民在竹下晒茶,嘴里念着“月神快回来了”;长老们还在高台谋划,噬魂钉的裂纹却越来越深。
混沌中,云缥筱的身影往轮回盘飘去。魔气裹着她,却遮不住胸口的淡银——那是执念的光,是苍生的暖,是她带在身上的诺,等着与君青筠重逢,等着护这人间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