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别开生面、无酒却气氛无比热烈的军宴,就此展开。
曹操率先夹起一块葱爆羊肉,灯光下肉质泛着琥珀般的油光,香气随热气袅袅升腾。
他放入口中,眼眸倏然微睁——羊肉的膻气竟如被驯服般消散大半;
只余一丝若有似无的野性香气,在唇齿间撩拨。
特殊的咸鲜滋味在舌尖层层绽放,其间缠绕着若有似无的酒香;
肉质嫩滑得几乎要在口中融化,令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咀嚼的速度。
他迫不及待又伸箸尝了鸡肉,接着是脆嫩爽口的猪肝与烤得焦香的五花肉;
最后才夹起一筷清口解腻的凉拌杂菜。
每尝一道,他眉间的讶异便深一分,目光也愈发深沉,仿佛在品味的不只是菜肴,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玄机。
待全部尝罢,他缓缓放下银箸,目光如炬地望向陆渊:“果真美味,令孤胃口大开。
但据孤所知,莫说羊肉的膻味,便是豚肉也腥臊难当。
不知陆小先生有何妙法,竟能使其腥臊尽去,化作这般滋味?”
陆渊急忙起身,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霎时聚焦在他身上,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
他恭敬回道:“启禀司空,豚肉处理确实繁琐。
须得先彻底放血,再用粗盐揉搓冲洗,最后以葱姜水与浊酒浸泡一个时辰,方能祛除八成腥臭。
烤制时还需刷上蜜水,既增香提鲜亦能缓解油腻。”
曹操闻言,手指轻叩案几,眼中闪过复杂神色,那目光似能穿透人心:
“一道菜竟需经历如此工序,更用上粗盐与蜜水……未免过于奢靡。
这炒菜之法虽妙,日后非国宴不可轻用。
当今百姓困苦,我等当体恤民艰。”话音落下,帐内陷入片刻寂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帐内文武纷纷躬身称颂:“司空体恤黎民,实乃天下苍生之福。”
陆渊垂首不语,心中暗惊——这位曾下令屠徐州的枭雄,此刻竟能说出这般言语。
果然能立于顶峰之人,皆有常人难测的深意。
曹操忽又大笑,声震军帐,打破了方才的肃穆:“诸位可知,那袁术穷途末路之时,最后的心愿不过是喝一碗蜜水。
美味虽好,奢靡之风不可长。
然今日得尝此等佳肴,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岂可辜负?”
笑声中,他重执银箸,再次夹起一片羊肉,动作间尽显豪气。
帐中气氛顿时欢腾起来,众人随之举箸。
灯火摇曳间,笑语喧哗,每个人都沉浸在美食带来的满足中,脸上洋溢着难得的轻松笑容。
帐外,数千精锐士卒也正捧着粗陶大碗,大口吃着香糯温暖的粟米野菜鸡肉粥,嚼着以往难以尝到的、带着锅气的炒肉。
虽每人分得肉食不多,但那浓郁鲜美的滋味已足以让每个历经沙场艰险的汉子脸上都洋溢着满足与振奋的笑容。
吃完后,还能再去打一碗滚烫雪白、滋养身心的野菜骨头汤喝,只觉得浑身暖透,疲惫尽去,斗志昂扬。
这在平日饮食粗简、常常只能果腹的军营中,已是近乎年节般的犒赏。
唯有那些仍在轮值站岗、巡逻警戒的兵士,一边吞咽着口水;
一边眼巴巴地望着同袍大快朵颐,鼻翼翕动,拼命吸吮着空气中勾魂夺魄的香气;
心中暗盼他们快些吃完,好来替换自己,去品尝那闻着就让人饥肠辘辘、仿佛能让人忘却所有疲惫的珍馐美味。
整个曹营,沉浸在一片罕见而蓬勃的生机与暖意之中。
这场盛宴持续了一个时辰方才散去,而那炒菜的香气,却仿佛有了生命般;
久久萦绕在军帐之中,不肯消散,恰似这场宴席背后未尽的深意,悄然渗入每个人的心绪之中。
陆渊望着关羽离去时挺拔如松的背影,心中微动。
那身影在月色下宛若一柄未出鞘的冷刃,自有一股凛然之气,令他不由生出几分急切的攀谈之念。
然而他随即警醒——自己今日献菜之举虽是被动却已过于惹眼,若再刻意接近刘备的义兄弟,在这微妙的时刻,无异于自招嫌疑。
他只得按捺下这份心思,悄然退回帐中。
翌日黎明,天色未明,曹操已升帐点兵。
大军用过简单的朝食后,即刻开拔,旌旗猎猎,甲胄铿锵,如同一股钢铁洪流,向着预定的战场涌去。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汗水的味道,一种大战将至的肃杀气息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华佗与陆渊作为随军医者,被安置在队伍后方,与辎重营同行;由夏侯渊陪同。
骑在马上,陆渊望着眼前这支秩序井然、沉默行军的队伍,心中难以抑制地涌起一股澎湃之情。
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临近古代战场,步骑协同前进时那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金属摩擦的细碎声响以及战马偶尔的响鼻声;
交织成一种令人心悸的雄壮力量,带给他的震撼远非影视剧所能比拟。
夏侯渊与他并辔而行,见他目光炯炯,不断环视四周,不由笑道:
“如何,是否觉得我军威势惊人?稍后司空临阵指挥,定会令你终身难忘。”
陆渊深吸一口气,点头叹道:“仅五千精锐,便有铺天盖地之势,若迎面冲阵,不知该是何等惊天动地的景象?”
“哈哈哈,那你可要失望了。”夏侯渊摇头笑道,“除非迫不得已的决战,否则为将者岂会轻易令麾下儿郎与敌硬碰血肉?
今日之战,讲究的是‘借势’与‘围杀’。
待前方徐公明(徐晃)将军诱敌深入,临阵反击,搅乱敌阵,引发恐慌;
我军再趁势掩杀,方可事半功倍,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胜果。此乃用兵之常道。”
正说话间,大军前锋悄然转入一片茂密的林地,并迅速利用地形隐匿起来。
陆渊注意到林间飞鸟因大军惊扰而纷纷振翅高飞,不禁心生疑虑:
“夏侯将军,我军入林,飞鸟惊惶,岂非暴露了我军行踪?如此还能埋伏成功么?”
夏侯渊闻言,脸上掠过一丝狡黠而自信的笑容:“陆小友观察入微。然今日,这片小林本就不是用来埋伏敌军的。”
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分享秘密的意味,“此乃‘藏兵之所’,意在让将士们暂避日渐酷烈的太阳,养精蓄锐,以待关键一击。
今日,便让你看一场真正的‘热闹’。”
他将华佗的马车妥善安置在林地最边缘的树荫下;随即对陆渊招手道:
“华先生可在此安心休憩。陆小子,可愿随我去前方一览战阵变幻?
这等场面,可不是寻常医者能见到的。”
陆渊只觉心跳加速,血液仿佛在血管中沸腾。
他强压激动,转向马车请示:“师父,弟子想……想去见识一下,您看……”
车内传来华佗平和而略带关切的声音:“去吧,渊儿。开阔眼界固然重要,但务必紧随夏侯将军,万万不可涉险。”
“谢师父!弟子谨记!”陆渊朗声应道,随即与夏侯渊相视一笑。
二人策马向前方那片未知与杀机并存的阵地奔去,马蹄踏碎晨光,也将陆渊带入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夏侯渊领着陆渊,避开大队人马,拴好马匹,沿一条隐蔽小径徒步疾行,最终悄无声息地伏在一处地势较高的缓坡之后。
从此处俯瞰,景象豁然开朗。
下方蜿蜒的官道上,一派精心布置的溃败假象——曹军旌旗被随意丢弃,粮秣辎重散落一地;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稀稀拉拉散落的铜钱和零星金银;
在稀薄晨光下闪着诡谲的微光,仿佛在无声地诱惑着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