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喊声悲恸欲绝,有若山洪暴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宫殿。
紧接着,宫外敲响了代表国丧的钟声,沉重而缓慢,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整个朝歌的夜空,无尽哀戚弥漫。
一个时代,结束了。
朝歌城内的老百姓们对于这等钟声见怪不怪了,皇室有重要人物逝去都会敲响,他们或从睡梦中惊醒,或停下手中的活计侧耳倾听,心中默数着钟响的次数。
可钟声越敲越多,越敲他们越胆战心惊。
那钟声连绵不绝,足足响了一百零八下。
宏伟的朝歌城陷入了一片死寂凝滞。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坊市商铺,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小贩停止了叫卖,工匠放下了工具,行人驻足原地,老百姓脸上的表情从疑惑,转为惊愕,最后化作了悲戚与茫然。
一百零八下国丧钟声意味着什么...
嘉佑皇帝...驾崩了。
对于皇城的百姓而言,嘉佑帝不仅仅是龙椅上遥远而模糊的影子。
在过去的近三十年里,他的年号嘉佑二字,刻印在每一枚流通的铜钱上,张贴在每一张官府的告示上,回荡在每一次节庆的庆典中。
他是一代人的记忆,更是两代人的君父。
三十年,足以让两代人从呱呱坠地的婴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对于许多朝歌百姓来说,他们从出生到现在,头顶便只有嘉佑这一片天。
他们的父辈,从青壮年步入垂暮,一生都在这位皇帝的统治下度过。
尽管生活中赋税沉重,吏治腐败,乃至天灾人祸,苦难频频,但在忠君爱国,甲天下思想根深蒂固的封建时代,皇帝便是这天下的支柱,是家国的象征。
“皇上...驾崩了...”
一个在街边卖了几十年炊饼的老汉喃喃自语,他望着皇城的方向淌下两行热泪。
他还记得,嘉佑初年陛下登基时大赦天下,减免赋税,让他这小小炊饼摊儿生意得以喘息。
虽然后来日子依旧艰难,但皇恩浩荡却烙印在心里。
更多的百姓默默走出家门汇聚到街道上。
他们面朝皇城的方向,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男人低着头,女人掩面啜泣,孩子们被这肃穆的气氛感染,依偎在父母身边不敢出声。
巨大的,无声的悲伤笼罩了朝歌。
这种悲伤并非全然是为了逝去的皇帝。
更多的是一种对熟悉时代逝去的恐慌,对未知未来的恐惧。
嘉佑帝在位三十年,无论功过,他已然成为了一种秩序的象征。
如今这根支柱倒了,天地都失去了重心。
新君是谁?性情如何?是仁德之君还是暴虐之主?会不会加征赋税?会不会再起战乱?
老百姓们很迷茫...
嘉佑帝纵有万般不是,千般错处,但他在弥留之际,做对了一件事。
他指定了继承人,并当着所有宗室皇亲的面,将皇位传给了太子秦璟耀,权力交接平稳,没有爆发夺嫡之乱,避免了宫廷震荡。
国丧期间,由宗室中辈分最高的老王叔,内阁元老重臣以及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共同核验了先帝遗诏,确认无误。
由三皇子秦璟耀继位在法理上无可指摘。
三日后,嘉佑帝的灵柩停在宫中,秦璟耀便在先帝灵前举行了哭祭大典。
典礼上,他身披重孝,哭得几乎昏厥,在百官眼中,俨然至孝仁君模样。
哭祭完毕,他旋即在乾清宫接受百官朝拜,正式登基为帝。
但是三皇子非常迫切,甚至连等到来年再改元都等不及了。
就在登基当日,他便颁布诏书,宣布即日起改元“景熙”,以今年为景熙元年。
此时,距离嘉佑帝驾崩,仅仅过去了三天。
景熙二字,取自“光明盛景”与“和乐兴盛”。
三皇子,哦,应该叫景熙帝登基后,龙椅尚未坐热,便开始了历代新君惯用的操作。
清算兄弟,巩固皇权。
他以国丧期间,兄弟皆需守制,不宜担任实职为由,下旨解除了所有兄弟的职务,对于那些素有才干,曾视为竞争对手的兄弟毫不手软,或寻由头贬斥,或直接发配到偏远贫瘠之地担任闲职。
对于那些才干平庸威胁不大的兄弟,则赐予虚衔,圈养在皇城府邸,形同软禁。
昭华公主与景熙帝一母同胞,闻讯后,心中不忍,入宫相劝,希望皇兄能对兄弟宽厚些。
但是昭华公主低估了皇位对一个人的影响。
龙案后的新帝面色阴沉,目光锐利,再无半分从前兄妹温情:“昭华,朕如今是天子,金口玉言,即是圣旨,如何处置,朕自有决断,何须你多言?退下!”
昭华公主如遭雷击,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突然意识到皇兄在登基之后露出了隐藏已久的另一副面孔,独断,冷酷,不容置疑。
紧接着,景熙帝便将嘉佑帝临终前“不可过度依赖佛道”的告诫抛诸脑后,登基不足旬日,他便颁布了新朝第一道震动天下的圣旨。
册封道教为大秦国教,佛教为护国圣教!
敕令天下州县,广修宫观寺庙,赐予良田千顷。
僧道之人,免去一切赋税徭役,见官不拜,位同三品,以酬其护国安定之功。
此诏一出,天下哗然。
佛道自此尊崇无比,朝廷将引入方外力量插手帝国权力格局。
与此同时,景熙帝广发英雄帖,以重赏和高位邀请天下乃至海外的“能人异士”、“大神通者”赶赴朝歌,声称要“共襄盛举”。
景熙帝的野心毫不掩饰,而他的目光越过万里山河,盯在了东南方向。
是夜,景熙帝密令心腹太监携他的亲笔信和厚礼,火速赶往少林寺与龙虎山。
信中内容简单直接。
诚邀少林寺降魔金刚慧明大师与龙虎山张天师速速入朝歌,共商铲除国贼,安定社稷之大计,
国贼是谁,不言而喻。
景熙帝向来视王长乐为心腹大患,眼中钉肉中刺,初掌权柄,便亮出獠牙,他要主动出击了。
王长乐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琉球岛,此刻尚不知朝歌城已然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