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哭完,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凌寒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深蓝手帕,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丁浅仰着脸任他擦拭,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盯着他眼睛里的自己——红肿着眼,狼狈不堪,却真实得可怕。
凌寒的指尖偶尔碰到她结痂的唇角,便立刻放轻力道。
丑死了。她突然开口,声音还带着沙哑。
凌寒挑眉,手帕停在她鼻尖:
丁浅扯了扯他血迹斑斑的衬衫,像从凶案现场爬出来的。
凌寒低笑,继续擦拭她眼角的泪渍:彼此彼此。
手帕移到她颈侧时,两人同时僵住了。
那些淤紫的吻痕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凌寒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但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
凌叔匆匆推门进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办好入院手续了,还好有特护病房。
话音未落,凌寒已经弯腰将丁浅打横抱起。
她轻得不像话,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像片随时会飘走的羽毛。
我自己能......
闭嘴。凌寒打断她,手臂却收得更紧些,小心避开她后背的伤。
凌叔推着点滴架在前头引路,不时回头看一眼。
丁浅的发梢垂落,随着步伐轻轻摇晃,扫过凌寒沾血的手腕。
疼就说。凌寒低头,声音只有她能听见。
丁浅没应声,只是把脸往他肩窝埋了埋。
消毒水味里混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莫名让人安心。
单间病房的窗户半开着,夜风掀起浅蓝色的窗帘。
凌寒弯腰将她放在床上时,丁浅突然抓住他的衣领:少爷。
谢谢你。她轻声说。
凌寒挑眉,嘴角扬起一个懒散的弧度:不客气,丁大小姐。
浅浅。
丁母突然推门而入,呼吸粗重。她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还带着未擦净的血痂。
你怎么来了?丁浅猛地坐直身子,输液管剧烈晃动,针头处立刻回血。
我让凌叔通知她的。凌寒不动声色地按住她颤抖的手腕,起身关窗。
丁母站在病床前,嘴唇颤抖着。
她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缠满绷带的手腕,还有颈侧那些触目惊心的淤痕,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发不出声音。
丁浅看着她肿胀的脸,突然叹了口气,妈,你帮我擦擦身子吧。
她扯了扯黏在后背的病号服,血干了,黏糊得厉害。
她笨拙地点头,逃也似地冲进卫生间。
那你先休息。凌寒转身,整理着染血的袖口,我回去换身衣服。
丁浅的脊背挺得笔直,苍白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今天辛苦你了,少爷。
她转向凌叔,笑着说:凌叔,也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凌叔连忙摆手。
凌叔拽着凌寒的衣袖往外走,关门时故意留了条缝隙。
凌寒皱眉刚要开口,凌叔的手指已经抵在唇前。
少爷,凌叔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再等等看,她妈是个糊涂的。
凌寒听闻后,也就安静的站在了门口。
很快,病房内传来窸窣的擦拭声和模糊的低语。
他眉头越皱越紧,两个大男人在门外听母女私语,实在非君子所为。
他拽了拽凌叔的袖子,正要离开——
这事没可能善了!丁浅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淬了冰的刀锋劈开病房的寂静,我不可能放过他的。
丁母的手还拿着滴水的毛巾,结巴的说:他、他是你爹啊!
怎样?丁浅突然笑了,那笑声让门外的凌寒血液凝固,出生时没掐死我,是为了让我跟着您受罪?
你......丁母的嘴唇哆嗦得像风中的枯叶,你说什么胡话?
我说——她慢慢卷起病号服袖子,露出手臂上交错的旧伤,凭什么我要跟着您受罪?
她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您自己活得窝囊,凭什么拖着我一起烂在泥里?!
丁母慌乱地摆手:别、别这样。
他打死我,她盯着母亲惊恐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或者我打死他,您希望是哪个?
可是...丁母突然结巴的说:你哥哥弟弟要考公务员...家里不能有案底啊...
空气瞬间冻结。
丁浅缓缓抬头,忽然绽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妈,您再不走我怕控制不住这只手,会、揍、您。
丁母踉跄着退到门口,她手指死死攥着衣角说:我...我先回家看看你两个弟弟,迟点...迟点来看你,你好好考虑一下。
滚啊!丁浅的嘶喊划破病房的寂静,震得输液架上的药瓶微微晃动。
砰——!
脸盆砸在地上的巨响震彻病房,不锈钢器皿在瓷砖上疯狂旋转。
丁母夺门而出,关上门时,猝不及防撞上凌寒和凌叔的目光。
她猛地僵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狼狈,干裂的嘴唇蠕动着:辛、辛苦你们了。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转身逃也似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凌寒盯着她的背影,刚刚他明明看见她的眼里闪过的不止愧疚,还伴随着某种更可怕的东西,像是算计落空的恼怒。
你看。凌叔摇了摇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爹不疼娘不爱的。
凌寒的指节悬在病房门前,叩了两声:丁浅,我们可以进来吗?
里面沉默了一瞬,响起了她的声音:进来吧。
凌寒和凌叔推门而入时,丁浅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
她正低头卷着袖口,仿佛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人从未存在过。
你们不是走了吗?她抬眼,声音平静得可怕。
凌寒弯腰捡起翻倒的脸盆和毛巾。凌叔接过,默默走进洗手间,水龙头哗啦啦的声响打破了病房的寂静。
本来想走,凌寒拉开椅子坐下,直视她的眼睛,不小心听了墙角,这不,走不成了。
丁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堂堂凌氏继承人,学人听墙角?
她苍白的唇瓣勾起嘲讽的弧度,不太好吧。
凌寒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可不是么。不过不听不知道,丁大小姐平时劝我好好活着,自己倒是在死路上狂奔。
丁浅哑然。
凌叔拿着拖把出来,低着头专心擦拭着地面,对这场对峙充耳不闻。
病房里只剩下凌叔拖把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他刚把拖把拧干挂好,一阵敲门声突然打破了宁静。
请进。丁浅的声音有些沙哑。
门被轻轻推开,阿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左手提着三层保温食盒,右手拎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袋。
少爷,丁小姐。他低声问候。
凌叔快步上前接过行李袋,说:少爷,里面是换洗衣服,您先去收拾一下吧。
他的目光在凌寒和丁浅之间游移,窘迫的解释:老头子自作主张了。
阿强默默将食盒摆在床头柜上,丁浅注视着他,突然开口:阿强哥。今天也谢谢你了。
阿强古铜色的皮肤泛起红晕,他无措地抓了抓板寸头,说:小姐言重了。这都是分内的事。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又憋出一句:您...好些了吗?
丁浅笑着说:嗯,好多了。
少爷,凌叔递过行李袋,说:你去洗漱一下吧,我们陪着丫头。
凌寒低头看着衬衫上凝固的血迹——暗红的斑块已经发硬,勾勒出狰狞的轮廓。
他接过凌叔递来的袋子,走进洗手间。
凌叔刚想打开餐盒,丁浅却轻轻按住他的手:等等少爷吧,他忙活了一天,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老人的手顿了顿, 他点了点头,在病床边坐下。
阿强则退到沙发旁,高大的身躯陷进座椅,依旧沉默得像一尊雕塑。
病房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洗手间的水声。
凌叔刚在病床边坐下,丁浅就轻声开口:谢谢您啊,凌叔。
老人摆摆手,皱纹里藏着疲惫:说这些干什么。
凌叔朝洗手间方向瞥了一眼,水声哗啦作响。他说:你也是个苦命的,碰上这样的爹妈。
我倒是习惯了,她轻声说,也不觉得怎么样。
她忽然抬眼,斟酌着用词,少爷他父母......
也不能说不爱吧。凌叔深深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就是掺杂了太多东西。
丁浅的睫毛颤了颤。
关于凌氏的传闻,她确实听过不少。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总聚着几个嘴碎的妇人。
她们嗑着瓜子,唾沫横飞地说那个城里来的少爷身上背着人命,说他家老宅的地砖缝里渗着洗不净的血。
最夸张的是那个总穿红棉袄的王婶,信誓旦旦地说凌家阁楼半夜会传出女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