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的夜晚在平静中度过。翌日清晨,雨停了,山林间弥漫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和薄雾。囡囡的烧彻底退了,虽然还有些恹恹的,但已能自己坐着吃点东西,小脸上也恢复了一点血色。
青衣人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辆更加普通、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替换了苏婉清她们原本那辆虽然朴素但仍能看出些规格的马车。
“夫人,请换乘这辆。原车及显眼之物,需就地焚毁。”青衣人语气不容置疑,“此后路程,需隐匿行踪。”
苏婉清明白这是为了安全,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带着囡囡和必要的细软换了车。看着那辆承载了她们一路颠簸、甚至留下刀箭痕迹的马车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她心中有些怅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与过去一段安稳但潜藏危机的日子告别,踏上真正未知的前路。
护卫们也被要求分批行动,化整为零,按照青衣人给出的路线和接头方式,前往下一个汇合点。他们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人多目标大,反而容易暴露。
最终,只剩下青衣人驾驭着新的马车,载着苏婉清和囡囡,沿着蜿蜒曲折、人迹罕至的小路继续前行。
车厢里,囡囡似乎对这位沉默寡言但救了她们的“青衣叔叔”产生了好奇。她悄悄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前方那个挺直的背影,小声问苏婉清:“娘亲,这个叔叔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囡囡?”
苏婉清摸摸女儿的头,柔声道:“不是的,叔叔是在专心保护我们。囡囡要听话,不要打扰叔叔。”
或许是连日的颠簸和惊吓让孩子格外敏感,也或许是青衣人身上那种冰冷的气息让她有些害怕,囡囡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了。
中午停车休息时,青衣人在溪边取水,囡囡鼓足勇气,拿着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一块桂花糕,迈着小短腿走到他身边,怯生生地递过去:“叔叔,给你吃。谢谢你打跑了坏人。”
青衣人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他低头看着那只小手举着的、已经有些碎了的糕点,又看看小女孩那双清澈又带着一丝胆怯和期待的大眼睛,那双惯常冷漠的眼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那双曾瞬间夺走数条性命的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拈过了那块糕点,声音依旧干涩,却似乎放缓了一丝语调:“……谢谢。”
他没有吃,只是将糕点收了起来。
但这一个小小的互动,却让苏婉清心中微动。她看得出,这人并非全然冰冷无情。
继续上路后,或许是那块糕点的作用,青衣人偶尔会在休息时,顺手摘些路边的野果,确认无毒后递给囡囡;或者在露宿时,默默地将火堆拨得更旺一些,靠近她们母女。
一次夜宿,囡囡睡着后,苏婉清坐在火堆旁,看着对面依旧坐得笔直、负责守夜的青衣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了盘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阁下……如何称呼?”
青衣人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有些明灭不定。就在苏婉清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影。”
只有一个字。
“影……”苏婉清咀嚼着这个名字,果然人如其名。“是林砚……拜托你们保护我们的吗?”
“影”摇了摇头:“是阁老的命令。”他顿了顿,补充道,“林侍郎,已是‘自己人’。”
自己人?苏婉清不太明白这个词在“幽泉”中的具体含义,但至少知道,林砚与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她心中稍安,却又为这份协议需要付出的代价而担忧。
“这一路,还会有危险吗?”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影”的目光投向漆黑的远方,如同能穿透夜幕,看到潜藏的杀机。“赵子静背后的人,不会罢休。”他的语气很肯定,“第一批是死士,第二批是伪装的山匪,若有第三批……只会更棘手。”
他看向苏婉清,眼神里是纯粹的、属于护卫的冷静和坚定:“但在我死之前,无人能伤夫人与小姐。”
这句话没有任何激昂的情绪,只是平静的陈述,却带着钢铁般的重量和决心,让苏婉清的心猛地一颤。这不是客套,而是誓言。
她不再多问,只是轻声道:“多谢……影先生。也请……务必保全自己。”
“影”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与此同时,京城林府。
林砚收到了“货郎”秘密送来的一封简短密报——“夫人小姐安,已过青岚坳,‘影’随行护持。”
短短一行字,让林砚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幽泉”履行了他们的承诺,而且派出的似乎是精英人物。
“青岚坳……”他铺开地图,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地名,估算着她们的行程和方向。有“幽泉”的人保护,安全应无大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高枕无忧。
赵子静及其背后主使的狠毒,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们竟然真的敢对妇孺下如此毒手!这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不再是单纯的政斗,而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之前的隐忍、权衡、暗中布局,或许该有所改变了。被动挨打,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林忠。”他唤来老管家。
“老爷有何吩咐?”
“去查,动用我们所有的人脉和听风阁的力量,集中查一件事,”林砚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赵子静,或者他背后的人,最近在漕运、盐引或者京城地下钱庄的生意里,手脚绝对不干净。给我挖,挖得越深越好,越快越好!”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开始反击了。而“摆渡人”的会面,将是他撬动更大局面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