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问题,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苏婉清的咽喉。若林砚真的遭遇不测,你待如何?你这幼女,又待如何?
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未来的假设,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逼迫和审视。皇帝想知道,失去了林砚这个支柱,林家,或者说她苏婉清,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会一蹶不振,任人宰割,还是……会成为某种不稳定因素?
巨大的悲痛和一种被冒犯的怒意在她胸中翻腾。她的夫君生死未卜,皇帝却在此刻问她后事如何?!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将几乎冲口而出的质问和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化的反应,都可能将林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重新垂下头,不让皇帝看到自己眼中瞬间涌起的激烈情绪,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低沉,却异常清晰地在这寂静的殿中响起:
“回陛下,”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带着血泪的重量,“臣妇不敢妄言夫君已然罹难。只要一日未见尸骨,臣妇便信他一日仍在人间。他离家之时,曾答应囡囡,必会归来。他一诺千金,从未失信于家人,臣妇……信他。”
她没有直接回答“待如何”,而是先表达了她绝不放弃的信念。这是一种姿态,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没有打断她。
苏婉清继续道,语气渐渐带上了一种属于母亲和妻子的刚强:“若……若天不佑我林家,夫君他真的……真的为国捐躯……”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随即变得更加坚定:“臣妇虽是一介女流,亦知忠孝节义!夫君为朝廷,为陛下,为这海疆安宁而死,死得其所!臣妇会替他守好这个家,抚育幼女成人,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陛下的忠臣,是大明的脊梁!只要臣妇有一口气在,绝不让林家门楣蒙尘,绝不让奸人得意!”
她没有哭诉悲惨,没有哀求怜悯,而是用一种近乎执拗的刚烈,宣告了她的选择和决心。守节,抚孤,维持林家清誉!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皇帝看着下方那个身形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韧性的女子,目光深沉难辨。他见过太多人在天威和噩耗面前崩溃失态,或是摇尾乞怜,却很少见到如此……冷静而决绝的回应。
“至于囡囡……”苏婉清提到女儿,语气终于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心疼,“她还那么小,不该承受这些。臣妇只求陛下,念在夫君或许已为国尽忠的份上,若能……将来给囡囡一个安稳,臣妇……死而无憾。”
她没有要求封赏,只求一个“安稳”。这是以退为进,更是将一个母亲的软肋,坦诚地置于君王面前。
良久,皇帝轻轻吁出一口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很好。”他只说了这三个字,语气听不出褒贬。
他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卸下了一丝重担。
“回去吧。”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好生照料你女儿。林家的事,朕……自有计较。”
自有计较?
苏婉清心中念头急转。这句话,是承诺?是警告?还是……仅仅是一句敷衍?
她不敢再多问,恭敬地行礼:“臣妇,告退。”
退出偏殿,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苏婉清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遍体生寒。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那句“自有计较”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然而,当她即将走出宫门时,一名小内侍却悄悄追了上来,塞给她一个小巧的、温润的玉牌,低声道:“夫人,皇后娘娘让奴婢交给您的。娘娘说,让孩子戴着,压惊辟邪,保平安。”
苏婉清握住那带着体温的玉牌,心中百感交集。皇后娘娘这是在……表明态度吗?
她将玉牌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握住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登上回府的马车,她靠在车厢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与皇帝的这番应对,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就在马车驶离皇城不久,另一匹快马却从相反的城门疾驰而入,马上骑士风尘仆仆,手持一面特殊的令旗,一路畅通无阻,直扑七皇子朱瑾的府邸!
一封来自东南、关乎整个局势的密报,终于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