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没有落款的警告信,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府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激起了隐秘的涟漪。
苏婉清捏着信纸,指尖的微颤很快被压下。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对那门房淡淡吩咐:“知道了,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对外提起半字。”
门房唯唯应诺,躬身退下。
厅内只剩下苏婉清与林忠。老管家脸上是掩不住的忧急:“夫人,这……这分明是有人要借漕运旧案生事!老爷这才刚离京……”
“慌什么?”苏婉清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她将那信纸就着旁边的烛火点燃,看着它蜷缩、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人家既然送了信来提醒,便是知道我们会慌。我们越慌,他们越得意。”
她走到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过庭院外墙的角落,似乎想穿透那些砖石,看清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林忠,府里这几日的采买,换几个生面孔去,分不同的时辰,去不同的集市。留意可有生人尾随或打听。”
“是,夫人。”
“还有,”苏婉清转过身,眼神沉静,“去账房,将老爷在户部任职以来,所有与漕运、乃至与东南相关的银钱往来、文书副本,全部整理出来,我要亲自过目。”
林忠一愣:“夫人,那些账目繁杂……”
“正因繁杂,才更容易被人断章取义,栽赃陷害。”苏婉清语气坚决,“他们想翻旧账,我们得比他们更清楚账本上每一个数字的来历。去办吧。”
林忠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吩咐完这些,苏婉清才觉得那股从收到信起就堵在胸口的寒气,稍稍散了些。行动,永远是抵御恐惧最好的方式。
她回到内院,囡囡正在院中追着一只蝴蝶,银铃般的笑声暂时驱散了笼罩的阴霾。看到母亲,她举着胖乎乎的小手跑过来:“娘亲,蝴蝶,飞走了!”
苏婉清蹲下身,将女儿搂进怀里,感受着那纯粹的热量与活力,心中那片冰冷的角落才一点点回暖。
“飞走了,还会再有别的蝴蝶。”她柔声说,用帕子擦去女儿鼻尖的汗珠,“囡囡乖,娘亲要去书房看些东西,让奶娘陪你去喂池子里的鱼,好不好?”
囡囡乖巧地点点头,被奶娘牵着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书房里,林忠已命人搬来了几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历年来的账册与文书副本。苏婉清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看起来。
她是商贾之女,自幼便跟着父亲学习看账、经营,对数字和账目有着天生的敏感。起初,她只是想理清脉络,做到心中有数。但看着看着,她的眉头渐渐蹙起。
这些账目表面看来清晰规整,符合户部流程,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几处细微的不协调——几笔数额不小的“漕粮折银”,入库与支出的时间节点对不上,像是被人为地调整过;几份关于东南船料采买的批文,上面的印鉴颜色深浅,与她记忆中同期其他文书略有差异……
这些细微之处,若非极其熟悉账务和官府文书流程,几乎难以察觉。就像是精心织就的锦缎上,被人用几乎同色的丝线,绣上了几处不起眼、却足以在关键时撕裂整幅绣品的暗纹。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她的后背。
这不仅仅是翻旧账那么简单。有人,早在很久以前,或许就在林砚于户部站稳脚跟、触及某些人利益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布局,埋下了这些看似不起眼,实则致命的钉子。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比如现在,将他彻底钉死。
她放下账册,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林砚离京才不过一日,这京城深不见底的漩涡,就已经向她展露出了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