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偏殿的。
皇帝的诘问犹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不是反对,而是近乎苛刻的要求——要人、要钱、要时间,更要一个不容置疑的结果。这不是简单的默许,这是一场豪赌,而赌注,是他林砚的政治生命,甚至可能更多。
夜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湿,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引路的内侍依旧沉默,宫灯在风中摇晃,将他独自一人的身影在宫墙上拉长、扭曲。
回到府邸时,已是后半夜。府门无声地开启,值夜的老仆提着灯笼,昏黄的光晕照亮他略显苍白的脸。
“老爷……”老仆的声音带着担忧。
林砚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脚步却有些虚浮地走向内院。
内室的灯还亮着。
苏婉清和衣靠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却显然没有看进去。听到脚步声,她立刻抬起头,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关切。
“回来了?”她放下书卷,起身迎上来。没有立刻追问,只是先递上一杯一直温着的参茶,“先喝点水,定定神。”
林砚接过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来,他一口饮尽,那温热的液体仿佛才将他从皇宫那冰冷的压力中稍稍拉回现实。他脱下带着夜露寒气的外袍,苏婉清自然地接过。
“陛下……同意了?”她看着他眉宇间深重的倦色和一丝未散的凝重,轻声问道。
“嗯。”林砚在榻边坐下,揉了揉眉心,“但给了条件,很苛刻的条件。”他将皇帝的要求简要说了一遍。
苏婉清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露出惊讶,只是眼神变得更加专注。等他说完,她才缓缓道:“这是要把你架在火上烤。成了,是你分内之事,功劳大打折扣;若稍有差池……”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两人都明白。
“我知道。”林砚的声音带着沙哑,“但这是唯一的机会。陛下顶着压力给了这个机会,我不能退。”
苏婉清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着,试图驱散他的头痛。“需要我做什么?”她问得直接。
林砚闭上眼,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安抚力量。“家里和听风阁,都要你多费心了。此番去东南,恐怕不会太平。漕帮、地方豪强、还有朝中那些人的手……都可能伸过来。”
“家里有我。”苏婉清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听风阁在东南的线,我会让他们都动起来,银子也会尽快筹措一部分。”
就在这时,内间传来窸窣声,囡囡抱着她的小枕头,光着脚丫,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小脸上还带着被吵醒的不高兴。
“爹爹……娘亲……”她含糊地叫着,习惯性地要向林砚怀里扑。
林砚心中一软,将那柔软的小身子抱起来。囡囡靠在他胸口,嗅着熟悉的气息,很快又迷迷糊糊睡去,小拳头还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抱着女儿温热的小身体,林砚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了些许。他低头看着女儿毫无防备的睡颜,又抬头看向灯下妻子沉静的容颜。
他要守护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抱负,更是这盏灯下的温暖。
“我会尽快拟定详细的章程和所需清单。”林砚对苏婉清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朝中这边,还需要周旋,不能让张韬他们把事情搅黄了。”
苏婉清点了点头:“王侍郎和七皇子殿下那边,我会设法递个消息。”
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林砚将睡熟的囡囡轻轻放回小床,盖好被子。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涌入,带着破晓前特有的湿润气息。远方的天际,已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