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出来,日头已升得老高。林砚没有直接回户部,那地方今日怕是处处透着古怪,他暂时不想去应付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他让轿夫径直回了府。
踏入府门,那股熟悉的、让人心安的气息便包裹了他。与前几日的凝重不同,今日府里似乎格外安静,只听得见树上的蝉鸣,一声接一声,带着夏日的慵懒。
他没在前厅停留,径直往内院走去。绕过回廊,却见庭院里的那棵老槐树下,囡囡正撅着小屁股,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苏婉清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里做着针线,目光却温柔地落在女儿身上。
听到脚步声,苏婉清抬起头,见是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今日回来得倒早。”
林砚“嗯”了一声,走到她身边坐下,目光也投向女儿。原来囡囡是在看几只蚂蚁搬运一小块不小心掉落的糕点屑,看得目不转睛,小嘴还无声地动着,似乎在给蚂蚁们加油。
“事情……办完了?”苏婉清放下针线,替他倒了杯凉好的茶,轻声问。
“奏疏递上去了。”林砚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凉,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浊气都吐出来,“陛下收了,没说什么,只让我退下。”
苏婉清了然地点点头,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将果碟往他手边推了推:“递上去就好。剩下的,急也急不来。”她总是这样,在他心绪翻涌时,用最平淡的话语,给他最坚实的支撑。
这时,囡囡似乎终于发现了爹爹回来了。她立刻放弃了她的“蚂蚁观察大业”,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不由分说地就往林砚腿上爬。
林砚笑着将她抱上膝头。小丫头玩得额发微湿,身上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热烘烘的一团窝在他怀里。
“爹爹,”她仰起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蚂蚁,好厉害!搬好大的东西!”她用手比划着,试图描述那块糕屑有多大。
孩童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一块糕屑,几只蚂蚁,便是了不得的大事。这纯粹的快乐与专注,瞬间涤荡了林砚从宫中带回来的所有沉郁。
他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女儿细软的头发,柔声道:“是啊,它们很团结,所以能搬动比它们自己大很多的东西。”
囡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安心地靠在他胸口,玩着他官袍上的扣子。
苏婉清看着父女俩,唇角含笑,重新拿起针线,那是一件给囡囡做了一半的夏衣,淡粉色的软绸,上面绣着细小的海棠花。
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缝隙洒下,在地上形成斑驳晃动的光点。蝉鸣声,女儿细微的呼吸声,妻子穿针引线的细微声响,构成了这夏日午后最安宁的乐章。
林砚靠在石凳上,抱着女儿,闭上眼睛。他不再去想皇帝会如何决断,不去想朝堂即将掀起的风浪,只是感受着此刻的静谧与温暖。这份来自于家庭的、毫无条件的接纳与安宁,是他在这权力场中搏杀后,最好的疗愈。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一只温热的小手抚上他的眉心,轻轻揉了揉。他睁开眼,对上囡囡有些困惑的大眼睛。
“爹爹,这里,”囡囡用小手指点着他的眉头,“皱皱的,不开心?”
林砚一怔,随即失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他握住女儿的小手,温声道:“没有,爹爹没有不开心。爹爹只是在想事情。”
是啊,有什么可不开心呢?他做了该做的事,尽了该尽的力。无论结果如何,回到这里,总有灯火可亲,总有稚子暖心。
他抬头,看向苏婉清,她也正含笑望着他们父女俩,目光如水。
“晚膳想用什么?”她柔声问,“让厨房做道清爽的荷叶粥可好?”
“好。”林砚点头,将怀里的女儿搂得更紧了些。
风云将起,但归家灯火,足以慰藉所有风尘。此心若安,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