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黎明降临,但白驹场署内的肃杀之气却未消散,反而因擒获活口与缴获铁证而愈发凝重。
被抓的“水鬼”头目和那名浑身红粉、企图栽赃的黑影被分别严加看管。赵铁鹰亲自带人审讯,对付这些江湖亡命之徒,他自有其手段。在分开突破、心理施压以及必要的“特殊关照”下,两人的心理防线相继崩溃。
“水鬼”头目供认,是盐运司孙不恕师爷通过中间人找到他们,许以重金和赦免过往罪行,命他们从水路潜入白驹场纵火,制造混乱。他们只负责放火,其他一概不知。
而那名栽赃者,在证据面前(身上无法清洗的染料、当场擒获、以及那枚被扔在书案上的令牌),也终于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交代,他亦是受孙不恕指派,任务便是在混乱中将这枚令牌放入林特使房中,坐实其“前朝余孽”的罪名。至于令牌来源,他声称是孙不恕直接交予,并不知具体来历。
口供、物证(令牌、纵火工具)、以及那浑身洗刷不掉的红色染料作为活体证据,形成了一条完整、坚不可摧的证据链,死死锁定了盐运使司的孙不恕,而其背后主使曾培年,已是呼之欲出。
林砚并未急于将人犯和证据立刻押送府衙。他深知,曾培年在淮安府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府衙内部未必干净。他需要等待一个能一锤定音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便来了。
三日后,都察院监察御史张文远,手持圣旨,带着一行风尘仆仆的随从,抵达了淮安府。这位张御史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着称于世。
他没有先入住驿馆,也未惊动淮安府大小官员,而是径直来到了白驹场。
当张文远看到被看守得严严实实的纵火犯、栽赃者,听罢林砚条理清晰的汇报,再验看过那枚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前朝令牌,以及“水鬼”和栽赃者的亲笔画押供词时,他那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笼罩上了一层寒霜。
“好一个两淮盐运使!好一个‘为国理财’的曾培年!”张文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为阻新政,竟敢私通江湖匪类,纵火官署,栽赃朝廷命官,更是胆大包天,妄图以逆案构陷!此等行径,与谋逆何异?!”
他当即下令,随行御史台护卫接管人犯、物证,并命林砚协助,整理所有相关文书证据。
次日,淮安府衙,正堂。
曾培年心中惴惴不安,听闻都察院御史已到,却未先召见他,反而直接去了白驹场,这让他产生了极其不祥的预感。他强作镇定,穿戴整齐,准备前往府衙应卯,心中还在盘算着如何应对御史的质询,甚至准备好了反咬林砚一口的说辞。
然而,他刚走出盐运司衙门大门,便被一队杀气腾腾的御史台护卫拦住了去路。
“曾培年!”张文远御史手持令箭,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面前,声音如同冰碴碰撞,“尔身为朝廷三品大员,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反而结连匪类,纵火行凶,栽赃构陷,阻挠国策,更涉嫌勾结前朝余孽,图谋不轨!现有铁证如山,尔还有何话说?”
曾培年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强撑着叫道:“张御史!你……你血口喷人!本官忠心耿耿,定是那林砚小儿构陷于我!我要见巡抚大人!我要上奏陛下!”
“构陷?”张文远冷笑一声,一挥手,“带人犯,呈物证!”
当浑身红粉未褪的栽赃者和“水鬼”头目被押上来,当那枚令牌和厚厚的供词摆在面前时,曾培年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孙不恕更是早已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拿下!”张文远毫不留情,厉声喝道,“摘去冠带,打入囚车,即刻押解进京,交由三司会审!”
如狼似虎的护卫上前,当众扒掉了曾培年的官服乌纱,给他套上了沉重的枷锁。这位昔日威风八面的两淮盐运使,此刻如同丧家之犬,在淮安府无数官吏、百姓震惊、鄙夷、快意的目光注视下,被押上了囚车。孙不恕等一干核心党羽,也一同被锁拿。
消息传出,淮安震动,士林哗然,百姓拍手称快!尤其是白驹场的灶户们,更是欢呼雀跃,如同过年一般。压在头上多年的大山,终于被搬倒了!
尘埃落定,张文远御史并未立刻离开,他在白驹场又停留了数日,详细考察了盐政新政的推行情况,亲自走访灶户,确认了林砚所奏《条陈》与《实录》所言非虚。他对林砚在此次风波中展现出的沉稳、智谋与担当,更是赞赏有加。
临行前,张文远对林砚道:“林特使,少年英才,国之栋梁。此次盐政革新,你居功至伟,更揪出蠹国巨贪,还两淮盐政一片青天。本官回京,定当据实禀明圣上。你好生在此,继续推行新政,以为天下范。”
林砚躬身谢过,神色谦逊而平静。
送走张御史,白驹场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又与往日截然不同。头顶的阴霾已然散去,灶户们的脸上洋溢着希望与干劲。
书房内,林砚再次提笔,向王守哲写信汇报最终结果。写完信,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欣欣向荣的景象,心中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反而更加清明。
扳倒一个曾培年,只是开始。两淮盐政的积弊非一日之寒,旧利益网络的残余仍在,朝中对此事的态度也未必统一。而那个神秘的“墨羽”组织,此次虽断其一指,但其本体依旧隐藏在更深的黑暗之中,甚至可能牵扯到更高的层面。
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算珠,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
“首恶虽除,前路犹长。这白驹场,该真正展现出它应有的模样了。”
他知道,经此一役,他不仅彻底掌握了白驹场,更在两淮乃至朝堂,树立了自己的名号。接下来的路,将是更广阔的天地,以及……更巨大的挑战。潜龙在渊,经此风雨,鳞爪已显,终将腾跃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