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伯爵府”这五个字,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林砚心上。开国勋贵的后代,即便如今不怎么掌实权,那也是在京城盘踞了上百年的地头蛇,关系网深不可测。若他们真的牵扯进漕运贪墨案,那这潭水就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林砚没敢轻举妄动。查勋贵,可比查官员要谨慎千百倍,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他立刻给赵铁鹰下了死命令:关于永昌伯府的一切调查,必须绝对隐秘,宁可查不到,也绝不能引起对方丝毫警觉。同时,他再次密报七皇子朱瑾,将这个意外发现禀明。
朱瑾的回信很快,语气也透着凝重:“勋贵涉入,事态非同小可。孤会通过内府关系,侧面了解永昌伯近年动向及交往。先生处务必谨慎,未得铁证,万不可打草惊蛇。”
有了朱瑾的明确指示,林砚心里稍稍有了底。他让“听风阁”暂时停止对伯府内部的探查,转而将精力集中在那个与伯府管家有旧的河南车马行东家,以及漕运衙门钱管事的社交圈子上,试图找到他们与伯府之间更具体的关联证据。
另一方面,漕运总督衙门对度支司卡着款项不放的不满,也越来越明显。这几天,接连有不同层级的官员来找林砚“沟通”,语气一次比一次强硬,甚至隐隐带着威胁,说什么“若因款项延误导致漕粮无法按时抵京,惊动了皇上,这责任谁也担待不起”。
林砚每次都客客气气地接待,但翻来覆去就是那句话:“账目不清,凭证不全,款项无法拨付。” 他手里拿着规矩,对方虽然气急败坏,一时半会儿却也拿他没办法。
这天下午,林砚正在值房里处理公文,门房来报,说永昌伯府的三少爷递了帖子,想来拜访他。
林砚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位三少爷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平日里斗鸡走马,吃喝玩乐,很少与部院官员直接打交道。他突然上门,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请。”林砚放下笔,整了整衣冠。躲是躲不掉的,不如正面会一会。
不多时,一位身着锦袍、腰佩美玉的年轻公子哥儿便摇着折扇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礼盒的小厮。他看上去二十出头,面色有些虚浮,眼神里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
“林郎中,久仰大名啊!”这位三少爷倒是挺客气,拱了拱手,脸上堆着笑,“早就听说林郎中年轻有为,是咱们京城官场里这个!”他翘了翘大拇指。
“三少爷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当。”林砚起身还礼,语气不卑不亢,“不知三少爷今日到访,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三少爷自顾自地在客位坐下,小厮将礼盒放在桌上,“就是听说林郎中最近为漕运款项的事,颇为操劳。家父与漕运李总督乃是故交,深知漕运关系重大,故而特命在下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林郎中笑纳。”
话说的漂亮,但意思很清楚:我爹和漕运总督是朋友,你卡着漕运的款子,就是不给我们伯府面子。这点礼物你收下,行个方便。
林砚看都没看那礼盒,微微一笑:“三少爷和伯爷的心意,下官心领了。只是这漕运款项,关乎国计民生,自有朝廷法度章程。下官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徇私。只要漕运衙门将账目凭证补齐,度支司定当依规办理,不敢延误。”
他这话软中带硬,直接把“徇私”的帽子挡了回去,点明自己是按规矩办事。
三少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用折扇轻轻敲着手心:“林郎中,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漕运上的事,复杂得很,有些陈年旧账,哪里说得清楚?何必如此较真呢?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三少爷此言差矣。”林砚神色不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账目不清,便是下官失职。若人人都图方便,这朝廷法度岂不成了空文?”
见林砚油盐不进,三少爷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收起折扇,站起身,语气也冷了几分:“林郎中,年轻人有原则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这京城里,有些浑水,蹚得太深,容易湿了鞋,甚至……淹死人。”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林砚也站起身,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多谢三少爷提醒。下官只知道秉公办事,至于其他,非下官所虑。”
“好!好一个秉公办事!”三少爷气极反笑,连连点头,“那咱们就走着瞧!”说罢,拂袖而去,连桌上的礼盒都没拿。
林砚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这事儿算是彻底捅到明面上了。永昌伯府已经直接下场施压,接下来的反击,恐怕会更加猛烈。
他叫来心腹,将三少爷留下的礼盒原封不动地登记在册,直接上交户部堂官备案,算是留了个证据。
处理完这些,他独自坐在值房里,心情并不轻松。永昌伯府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他们有的是阴损办法来对付一个没有根基的年轻官员。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铺开纸,开始给河南的暗线写信,催促他们加快对那家车马行和二十万两协饷银去向的调查。他必须尽快拿到更确凿的证据,才能在这场与勋贵集团的较量中,占据一丝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