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钱塘江口,外海。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海风呼啸,卷起冰冷的咸腥气,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海面上,偶有惨白的电光在云层深处撕裂,映照出下方汹涌翻滚的黑色浪涛,如同无数躁动的巨兽。
子时将近。
一艘不起眼的双桅帆船,如同幽灵般,悄然滑出钱塘江口,驶入这片危机四伏的外海。船头,曹旺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脸色在昏暗的船灯映照下,显得阴晴不定。他心中充满了不安,提前交易是不得已而为之,二房的掣肘、巡按御史南下的风声,都像鞭子一样驱赶着他。他只盼今夜一切顺利,将这烫手山芋换成黄澄澄的金子,然后彻底了结这桩要命的买卖。
不远处的海面上,另一艘体型更大、船身黝黑、没有任何标识的海船,已然在波涛中静静等待。那就是接货的“番船”。
与此同时,在距离交易地点数里之外的一处隐秘礁石后,三艘快船如同蛰伏的海豹,悄无声息地停泊着。居中一艘船上,浙江道监察御史周廷玉一身便服,面容冷峻如铁,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黑暗的海面。他身旁是几名精干的亲随护卫。而旁边另一艘稍小的船上,林砚和赵铁鹰并肩而立,两人皆是一身利于行动的黑色水靠,神情凝重。
“消息确认无误,就是那两艘船。”赵铁鹰低声道,海风将他的话语吹得有些散乱。
林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片即将爆发风暴的海域。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等待,都将在此刻见分晓。
“周大人,”林砚转向主船,声音穿透风声,“待他们接货之时,便是人赃并获之机。”
周廷玉微微颔首,眼神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本官知晓。各船听令,没有我的信号,不得擅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海上的风浪似乎更大了些,潮湿冰冷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
终于,曹家的帆船缓缓靠近了那艘黑色番船。两条船在波涛中艰难地保持并行,船上人影晃动,似乎在进行最后的交涉。
就是此刻!
周廷玉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举起手臂,用力向下一挥!
“点火!出击!”
信号火箭带着刺耳的尖啸,拖着红色的尾焰,冲天而起!刹那间,黑暗的海面被这耀眼的信号照得一片通明!
“官兵!是官兵!”两艘船上顿时响起一片惊慌的呼喊。
三艘快船如同离弦之箭,鼓足风帆,破开浪涛,呈品字形朝着交易地点猛扑过去!船上官兵手持弓弩刀剑,杀气腾腾。
“快!快开船!”曹旺魂飞魄散,嘶声力竭地吼道,他怎么也想不到,如此隐秘的交易,竟会引来巡按御史亲临!
那艘黑色番船反应更快,似乎早有防备,立刻升起满帆,试图转向逃离。
然而,为时已晚!
周廷玉所在的快船速度最快,已然逼近曹家帆船。
“放箭!”周廷玉一声令下,箭矢如雨点般泼洒过去,顿时将帆船甲板上的水手和曹家护卫压制住。
“登船!拿人!”周廷玉身先士卒,一手持剑,一手抓住抛过去的钩索,竟是要亲自带人冲上曹家帆船!
场面瞬间陷入混乱。箭矢破空声、兵刃交击声、惨叫声、风浪咆哮声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血腥的海上杀伐之章。
林砚所在的快船,目标则是那艘试图逃窜的黑色番船。赵铁鹰操舵技术精湛,快船在风浪中灵巧穿梭,死死咬住番船的尾巴。
“靠近它!不能让它跑了!”林砚紧抓船舷,死死盯着前方那艘如同黑色巨兽般的大船。这艘船和船上的人,是揪出那支神秘势力的关键!
然而,那番船显然非比寻常,不仅船体坚固,速度也极快,并且船尾竟配备了类似弩炮的装置!
“嗖!”一支粗大的、带着倒钩的弩箭,撕裂空气,朝着林砚他们的快船迎面射来!
“少爷小心!”赵铁鹰猛打船舵,快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弩箭,船体在巨浪中剧烈倾斜,海水哗地灌了进来。
“不行!靠不上去!”船老大焦急地喊道,“他们的船太大,装备也好,再靠近我们会被撞沉或者射穿的!”
林砚看着那逐渐拉开距离的黑色番船,心急如焚。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这条最大的鱼溜走?
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天空之中,酝酿已久的雷霆终于轰然炸响!
“咔嚓——!”
一道无比粗壮的紫色闪电,如同天神震怒投下的长矛,撕裂天幕,不偏不倚,正正劈在了那艘黑色番船的主桅杆上!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盖过了所有的厮杀声。高大的主桅杆如同被巨斧劈开,瞬间断裂、燃烧,带着熊熊火焰和破碎的船帆,轰然砸向甲板!
番船的速度骤然降低,船体失控地在风浪中打横,船上传来一片鬼哭狼嚎。
天威!这是真正的天威!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林砚也被这大自然的狂暴力量所震撼,但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天赐良机!
“快!靠过去!趁现在!”他厉声大喝。
赵铁鹰和船老大也从震惊中回过神,奋力操控快船,趁着番船失控减速、陷入混乱的宝贵时机,迅速贴近!
“上!”赵铁鹰第一个抛出钩索,如同猿猴般敏捷地攀上了番船高大的船舷。林砚紧随其后,另外几名精通水性的“听风阁”好手也纷纷跟上。
番船甲板上一片狼藉,断裂的桅杆和燃烧的船帆引发了小范围的火灾,许多水手正在惊慌救火,还有一些看似护卫的人正在试图维持秩序。
林砚和赵铁鹰目标明确,直奔船舱!他们要抓住这艘船的首脑,找到与那神秘势力相关的线索!
刚冲进船舱通道,迎面就撞上几个手持弯刀、肤色黝黑、明显是异族打扮的护卫。双方没有任何废话,立刻厮杀在一起。通道狭窄,刀光闪烁,鲜血瞬间染红了舱壁。
赵铁鹰悍勇无比,手中短刀如同毒蛇,招招致命,瞬间放倒了两人。林砚虽不擅正面搏杀,但他凭借超越时代的格斗意识和灵活身手,也勉强自保,并伺机用匕首解决了一个试图从侧面偷袭赵铁鹰的护卫。
激战中,林砚的目光扫过通道深处一扇紧闭的、看起来颇为华丽的舱门。那里,很可能就是主事之人的所在!
“赵叔,掩护我!”林砚低喝一声,趁着赵铁鹰挡住大部分攻击的间隙,猛地向前一冲,一脚踹向了那扇舱门!
“砰!”
舱门应声而开。
舱室内,装饰奢华,点着几盏固定的油灯,在船体摇晃中光影摇曳。一个身着锦袍、背对着门口的身影,正站在舷窗前,望着窗外电闪雷鸣、杀声四起的海面,似乎对身后的闯入者并不意外。
他缓缓转过身。
灯光映照下,是一张林砚完全陌生的脸,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普通,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如同眼前的这片大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与……诡异。
他的目光落在林砚身上,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用一口流利却带着异域腔调的官话说道:
“林砚?你终于来了。这份‘见面礼’,可还满意?”
林砚心中剧震!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这场伏击,这艘船,难道……也是一个针对他的局?!
窗外,雷霆再响,暴雨倾盆而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污浊与秘密,都冲刷殆尽。
海上的搏杀仍在继续,而在这小小的舱室之内,一场更加凶险的、关乎智慧与意志的对决,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