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冰烧”的名声,如同初秋的桂花暗香,开始在杭州府某个极小的、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浮动。
赵铁鹰忠实地执行着林砚的策略。对苏修文那边的供应,从每次二两减至一两,任凭苏老员外如何旁敲侧击、甚至暗示加价,赵铁鹰都只以“原料难得,工艺繁复,天时不佳”等借口推脱,将那份“物以稀为贵”的姿态做得十足。
与此同时,通过赵铁鹰筛选出的另外两位潜在买家——一位是致仕后归隐西湖、同样嗜酒如命的原光禄寺少卿李大人;另一位则是家财万贯、尤爱搜集天下奇珍的徽州茶商胡员外——也先后收到了仅有几两的“玉冰烧”样品。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李大人品过之后,当场拍案叫绝,连呼“此酒只应天上有”,立刻表示愿出双倍价格求购,却被赵铁鹰以同样的理由婉拒,只答应“尽力而为,若有缘再得,必先奉上”。这愈发勾起了李大人的渴求,甚至开始动用往日的人脉,暗中打听这“玉冰烧”的来历。
而胡员外则更显商贾本色,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其中蕴含的巨大商机,试图与赵铁鹰套近乎,想要探听源头甚至垄断供应,开出的价码也一次比一次诱人。赵铁鹰牢记林砚的吩咐,始终保持着神秘,不接垄断的话头,只做这“看缘分”的零星生意。
这种“欲擒故纵”的策略,使得“玉冰烧”在高端市场上蒙上了一层神秘而珍贵的光环,其名声在权贵和富商的小圈子里不胫而走,价格也被无形中炒得更高。
而林砚真正的“投石问路”,则目标直指曹家。
这一日,曹家名下最负盛名的酒楼“荟英楼”后院,专司采买的二管事曹福,接待了一位面色蜡黄、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货郎。货郎神秘兮兮地取出一个用厚布包裹的小坛,声称得了一件异宝,听闻荟英楼识货,特来献上。
曹福本不以为意,他每日见过的所谓“奇珍”没有十件也有八件。但当他揭开坛口泥封的刹那,那股凛冽、纯粹、迥异于世间任何美酒的奇香扑面而来时,他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
他小心翼翼地倒出少许,只见酒液晶莹剔透,宛如山泉。浅尝一口,那霸道而醇厚的口感更是让他浑身一震!
“此酒……何名?从何而来?”曹福急声问道,眼神锐利如鹰。
那货郎却支支吾吾,只说是从一云游道人处偶然购得,名唤“玉冰烧”,数量极其有限,他自己也寻不到那道人了。无论曹福如何威逼利诱,货郎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最后趁曹福一个不注意,竟抱起那小坛,一溜烟跑了,转眼就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曹福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他立刻意识到这“玉冰烧”的价值,若能将其引入荟英楼,必能成为镇店之宝,吸引无数豪客!他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禀报给了负责曹家所有酒楼业务的大管事,也是曹家的核心人物之一——曹旺。
消息,如同林砚预期的那样,迅速传回了林府,并且是以一种他未曾预料到的方式。
林府,锦荣院。
王氏正听着心腹婆子的汇报,脸色阴晴不定。
“你说……曹家大管事曹旺,亲自派人来打听一种叫‘玉冰烧’的酒?”王氏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佛珠,“还暗示说,此酒似乎与我们林家有些关联?”
“是,夫人。”婆子低声道,“来传话的人说,曹管事听闻府上似乎有人在暗中售卖此等仙酿,若能牵线搭桥,曹家必有重谢,对两家目前的生意也大有裨益。话里话外,似乎……指的是西院那位……”她不敢明说,只是朝听竹苑的方向努了努嘴。
王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林砚!果然是他!
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但王氏的直觉告诉她,这突然冒出来的、连曹家都惊动了的“玉冰烧”,绝对和那个近来行为古怪的庶子脱不了干系!
他哪来的本事弄到这种酒?还是说,他背后有了什么依仗?
一股莫名的不安和强烈的嫉妒涌上王氏心头。一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庶子,竟然不声不响地弄出了连曹家都垂涎的东西!这让她感觉自己掌控的一切受到了挑衅。
“母亲!母亲!”
就在这时,林琅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与贪婪交织的神色。
“您听说了吗?曹家在找一种叫‘玉冰烧’的酒!听说这酒堪比琼浆,价值千金!现在市面上根本找不到!”林琅激动地说道,“我打听过了,好像……好像跟林砚那废物有点关系!肯定是他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弄来的方子!”
王氏冷冷地瞥了自己儿子一眼:“慌什么!无凭无据,休得胡言!”
“母亲!这还用证据吗?”林琅急道,“那小子最近神神秘秘,手头好像也宽裕了些,不是他还能有谁?这可是天大的机会!要是我们能把这方子弄到手,献给曹家,或者我们自己来做,那得赚多少银子?父亲肯定也会对我们刮目相看!”
王氏沉默着,佛珠捻动的速度更快了。儿子的话虽然冲动,却戳中了她心中的贪念。若能掌控这“玉冰烧”,不仅能在与曹家的合作中占据更主动的位置,更能为儿子继承家业增添一个极重的砝码。
但是,怎么弄到手?直接去逼问?那小子现在滑不溜手,上次罚跪都没能让他屈服,反而感觉他更加难以掌控了。
“此事需从长计议。”王氏压下心中的波澜,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你派人给我盯紧听竹苑,还有那个赵铁鹰,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尤其是他们与外界的接触,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母亲!”林琅兴奋地领命,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手握金山银山的情景。
“另外,”王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去账房,以我的名义,支二十两银子。”
林琅一愣:“母亲,这是……”
“既然他可能在做酒生意,总需要本钱,也需要销路。”王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这个做母亲的,关心儿子,给他送点本钱,顺便……帮他‘介绍’几个‘可靠’的买家,不过分吧?”
林琅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意图,这是要明着“帮助”,暗地里掌控,甚至截胡!“母亲高明!儿子这就去办!”
听竹苑内,林砚很快就感受到了这骤然增加的压力。
院外盯梢的人明显增加了,而且不再仅仅是监视,偶尔会有陌生的面孔试图与小莲搭话,或者有婆子借着送东西的名义,在院里东张西望。
甚至,那位许久未曾关心过他的父亲林茂才,也破天荒地派了个小厮过来,不痛不痒地问了几句他的近况,言语间似乎对他“读书”的进展颇为“关心”。
“少爷,现在怎么办?他们好像都盯上我们了。”小莲忧心忡忡,感觉四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
林砚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看似平静的庭院,脸上却露出一丝预料之中的笑意。
“慌什么?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证明我们的‘玉冰烧’,打到了他们的七寸。”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投石问路,石头已经扔出去了,不仅惊动了曹家这条大鱼,也成功地让王氏母子如临大敌,自乱阵脚。
“赵叔那边情况如何?”林砚问道。
“赵叔说,染坊那边一切顺利,新招募的两人还算安分。另外,他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无意中’让曹家的人,大概摸到了那‘外地货郎’可能出没的区域,但线索到那里就断了。”
“很好。”林砚点头,“让赵叔暂停一切对外活动,暂时不要再接触任何买家。我们也静观其变。”
“那……万一主母或者老爷真的找来……”
“他们若来,我自有应对。”林砚胸有成竹。他手中握着的,不仅仅是“玉冰烧”,更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商业智慧和信息差。王氏和林琅那点内宅手段,在他眼中,不过是孩童的把戏。
他现在反而更期待曹家那边的反应。那位曹旺大管事,在尝过“玉冰烧”的滋味,又得知可能与林家有关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继续暗中查探?还是……会忍不住,主动找上门来?
风已起,浪已涌。
他这块投入水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正在逐渐扩散,终将形成席卷一切的浪潮。
而他,将是那个站在浪潮之巅的弄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