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花园中因刘睿的“新作”再度哗然之际,听雪阁的珠帘掀动,以李成阳为首的一众文坛耆宿缓步而出。
老太爷目光如炬,一眼便穿过人群,落在被士子们围在中心的刘睿和方言身上。
李东眼尖,立刻俯身低语:“老太爷,那就在武昌售卖文章之人,也是在门口与矜小姐起争执的人,名叫方言。”
李成阳白眉微挑,抚须的手顿了顿。
哦?原来是他。
这就是那个让矜丫头接连吃亏、还从自家赚走八十两银子的小狐狸?
竟混到内园来了,还和柳公那个不成器的弟子凑在了一处?有意思。
未等众人反应,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周齐已一个箭步上前,对着诸位大儒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委屈与不忿:
“诸位老先生明鉴!学生绝非输不起之人,但刘睿师弟平日功课如何,柳公与诸位有目共睹!今日连出惊世之作,实在……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学生恳请诸位师长主持公道,以免有人舞弊,玷污了这文坛清雅之地!”
他这话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刘睿和几位大儒身上。
刘睿脸唰地白了,冷汗瞬间浸湿内衫,小腿肚又开始不争气地发抖,求助的目光下意识瞟向方言。
方言心里骂了句“怂包”,面上却不动声色,借着袖子的遮掩,用力掐了刘睿胳膊一下,低声道:“挺住!到了此刻打死都不能承认,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刘睿吃痛,猛地吸了口气,对上柳公那探究中带着严厉的目光,心一横,梗着脖子道:“学生……学生近日痛定思痛,发奋苦读,偶有所得……绝非作弊!请老师明察!”
柳公脸色阴沉,他自然一万个不信刘睿的,但现在刘睿已经被架在烤架上,已经是进退不得!他能怎么办?
李成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呵呵一笑,出来打圆场:“少年人灵思泉涌,偶得佳句也是有的。不过,既然有所争议……”
他目光扫过在场跃跃欲试的士子,笑道:“今日既是文会,不若就由老夫与几位老友共同出一题,请刘贤侄与周贤侄再切磋一番,一来以诗会友,二来也让我等老朽看看年轻一辈的才情,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称善。
周齐眼中闪过得意,立刻拱手:“学生遵命!”
刘睿心里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学、学生也遵命。”
李成阳与身旁几位大儒低声商议片刻,朗声道:“方才诸位皆在议论科举之道。然科举之本,在于勤学。今日便以‘劝学’为题,作诗一首,不拘一格,一炷香为限。”
“劝学”题出,众人皆凝神思索。
周齐精神一振,自觉胜券在握,立刻走到一旁铺纸研墨,酝酿词句。
刘睿则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方言悄无声息地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飞快:“别慌!听我的……”
不远处,李成阳看似在与旁人闲谈,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方言。
见他嘴唇微动,刘睿眼神先是茫然,随即骤然亮起,老太爷心中顿时了然,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果然如此!这小狐狸……真是深藏不露啊!
柳公紧张地盯着弟子,见他忽然提笔,虽手仍微颤,但落笔竟异常流畅,心中不由升起一丝荒谬的希望——难道这混账真开窍了?
一炷香很快燃尽。
周齐率先呈上诗作,是一首规整的七律,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将勤学之苦、功成之悦写得颇为到位,引得几位先生点头称赞。
“不错,中规中矩,可见平日是用功的。”
周齐面露得色,看向刘睿。
刘睿在方言最后时刻的低语催促下,也递上了自己的诗稿。
一位老先生接过,朗声读道:
“《劝学》……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诗声刚落,满园陷入了寂静!
这诗没有华丽辞藻,没有繁复用典,语言平实如话,却蕴含着触目惊心的力量!
“少年易老学难成”。起句便直指核心,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紧迫感!
“一寸光阴不可轻”。珍惜光阴的道理被说得如此沉重真切。
后两句“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以极富画面感的意象,将时光流逝的无情与读书人稍纵即逝的机遇勾勒得淋漓尽致!
所有人都被这首诗所震撼。
这已非简单的‘佳作’,这简直是对所有读书人的一记当头棒喝!
其意境之深远,远超周齐那首工整却流于表面的七律!
高下立判!
周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地瞪着那诗稿,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大儒接过递过来的诗词,反复看了数遍,惊讶的看着不知所措的刘睿。
“好!好诗!刘睿!没想到你居然有了此等作诗的天赋?!苍天有眼!柳慎之的门庭,后继有人了!”
对于众人的吹捧,柳公的脸红的已经如同猴子屁股。
这小子来真的?他是真的有这天赋?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难道是我教徒弟的能力不行?
李成阳看着悄然退后半步、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方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小狐狸,心思缜密,才华惊人,却甘愿藏身幕后,倒是懂得人情世故,知道维护柳公和刘睿的颜面。
这份心性如果进入官场,可比诗才更难得。
他抚须大笑,声音洪亮:“好!好一个‘阶前梧叶已秋声’!振聋发聩,足见真心!今日文会,能得此佳作,幸甚至哉!柳老弟,恭喜啊,收得佳徒!”
他一句话,为这场比试定了性,也彻底将“作弊”的疑云扫空。
众人纷纷向柳公道贺,看向刘睿的目光充满了惊叹与羡慕。
不远处月洞门下,林知微早已震惊得掩住了唇。
她看得分明,作诗前后,分明是方言一直在与刘睿低语!
难道……这两首惊世之诗,竟都出自他手?
可他……他若真有如此惊世之才,为何会沦落到卖考卷、卖山货的地步?
无数的疑问瞬间充斥了她的脑海。
李矜更是傻在了原地,小脸满是呆滞。
那小骗子……居然真的会作诗?还作得这么好?
能让她那个眼高于顶的太爷爷和那么多大儒都交口称赞?
那他之前骗娘的钱……难道真是迫不得已?
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让她第一次对方言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
宴会就在这般的波澜中渐近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