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眼的惊心动魄、朝堂封赏的意兴阑珊、以及对洛清河复杂命运的唏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整个团队都笼罩在一种身心俱疲的沉闷氛围中。
这日傍晚,白砚舟的伤势已大见起色,众人便聚在他暂居的太医署小院中,摆了几样简单小菜,开了一坛不算名贵却醇厚的老酒。
月色清冷,洒在庭院中的石桌上,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有些寥落。
起初,众人只是默默饮酒,气氛有些凝滞。
连日的紧张、后怕、不甘与沉重,似乎都随着那辛辣的液体滑入喉中,暂时被压抑,却又在沉默中酝酿。
最终还是裴昭明先打破了沉默。
他猛灌了一口酒,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带着几分醉意和难以释怀的愤懑:“我就是想不通!我们拼死拼活,勘破诡计,在地底与那疯子周旋,差点把命都搭进去,阻止了一场弥天大祸,最后却……却像是做错了事一般!功劳是别人的,真相要被掩盖,连去祭拜那些三十年前的冤魂,都感觉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世道,难道就是这样黑白不分,只论权势,不论是非公理吗?!”
他的话语,道出了在场许多人的心声。
几名一同经历过地底生死、身上还带着伤的大理寺护卫也默默低下了头,攥紧了手中的酒杯,脸上写满了同样的不平。
白砚舟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轻轻晃动着杯中残酒,看着那荡漾的波纹,语气平和却带着看透的苍凉:“昭明,这世间之事,很多时候并非简单的黑白对错。朝廷要稳定,陛下要权衡,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到的首先是利弊得失、朝局平衡,而非简单的对错。我们求的是心安,是问心无愧,是对得起这身官袍和黎民百姓,至于其他……虚名浮利,非我等能强求,亦非我辈志向所在。”
苏九为白砚舟布了些清淡的菜,轻声接口道,目光温柔而坚定:“白公子说的是。至少,我们救下了很多人,很多很多。想想那些如今还能安然入睡、对灾祸浑然不知的三城百姓,想想我们彼此都还能完好地坐在这里喝酒、说话,这比什么封赏、什么虚名都强。”
她的话朴实无华,却带着一种温暖而坚实的力量,熨帖着众人有些焦躁的心。
裴昭雪一直安静地听着,月光勾勒出她沉静的侧脸,此时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有力:“昭明兄的憋屈,我懂。若非心中有不平气,我们也不会走上查案断狱这条路。砚舟和苏九的话,也在理,活着,并且守护了想守护的,便是最大的值得。”
她举起酒杯,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张熟悉的面孔,这些与她共同历经生死的伙伴,“但我们更该想的,是洛清河。他的一生,便是被这种‘权衡’与‘掩盖’所摧毁。他从一个满怀才华抱负的河官,一个惨案的受害者,最终却被仇恨吞噬,变成了施害者,几乎酿成更大的惨剧。这其中的悲剧,值得我们每一个人警醒,也让我们更明白肩上这份职责的重量。”
她将杯中酒缓缓洒在地上,清冽的酒液渗入泥土,祭奠那些逝去的亡魂,也祭奠洛清河那扭曲而悲怆、最终却幡然醒悟的灵魂。
“我们今日所做,并非为了得到谁的认可或封赏。而是为了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为了让这运河之水,能真正滋养黎民,而非吞噬生命,为了这世间能多一份清明,少一份如洛清河般的绝望。这条路或许难行,或许崎岖坎坷,或许不被理解,但既然选择了,便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她的话,让众人陷入了沉思。
酒意微醺,心事重重,但彼此之间的理解、信任与共同的信念,却在这一次次的生死与共、以及此刻的坦诚交流中,变得更加深厚、坚不可摧。
裴昭明叹了口气,胸中的块垒似乎随着那一声叹息散去了些许,他再次给自己倒满酒,举杯道:“罢了!是我想左了,钻了牛角尖!来,为我们都还活着,为那三城无恙,也为……这世间,不再有下一个被逼入绝境的洛清河!干!”
“干杯!”众人举杯相碰,清脆的响声在宁静的夜色中回荡,带着几分悲壮,几分释然,更有几分一往无前的决心。
酒入愁肠,化作对前路的坚定,与彼此间无需言说的默契。
这一夜,他们借酒消愁,抒发着心中块垒,团队的情感在共同的经历、感悟与不变的初心下,悄然加深,如同经过淬炼的精钢,愈发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