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的宁静,如同被粗暴撕碎的绡纱,彻底成为了过去。一种新的、完全不同于部落征伐的恐怖,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蹂躏着这片广袤的水域。它不宣而战,不分敌我,其名——海魔傀儡。
首先遭殃的,是银汐部位于南部暖流带的“绮光珍珠场”。这里本是七海最富庶的珍珠产地,无数鲛人世代在此辛勤培育,产出照亮宫殿与换取资源的瑰宝。然而,在一个毫无征兆的黄昏,平静的海水骤然变得浑浊,密密麻麻、形态扭曲、散发着腐臭与冥域气息的傀儡,如同蝗虫过境般从深海阴影中涌出。它们无视守护渔场的银汐战士绝望的抵抗,用扭曲的肢爪粗暴地撕开孕育珍珠的砗磲贝,将晶莹的珍珠连同血肉一同碾碎、吞噬;它们释放出污秽的能量流,污染洁净的海水,使得大片大片的珍珠母贝在痛苦中迅速死亡、发黑。不过短短数个时辰,昔日流光溢彩的渔场便化为一片死寂的废墟,恶臭弥漫,经济损失难以估量。
几乎在同一时间,白涛王朝赖以维系其冰系魔法与武器锻造的“霜晶矿脉”主航道,也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数艘满载着高品质霜晶矿石的运输船队,在航行至一处海峡时,被突然出现的傀儡大军截住。这些傀儡似乎对霜晶矿蕴含的纯净冰系能量有着天然的憎恶,它们不急于杀死船员,而是疯狂地攻击船体,将珍贵的矿石倾倒入深不见底的海沟,或是用自身携带的黑暗能量将其污染成毫无用处的黑色渣滓。护航的白涛战舰奋力反击,冰矛与寒冰魔法在空中交织,但傀儡的数量实在太多,它们不畏死亡,前仆后继,最终整支船队连同其珍贵的货物,一同沉入了冰冷的黑暗。
而玄溟王朝,也未能幸免。他们控制的一条富含高能量晶矿、被称为“熔火之脊”的海底山脉运输线,遭到了最猛烈的攻击。傀儡们似乎拥有某种探测能量富集区域的本能,它们精准地找到了矿脉节点和最繁忙的运输枢纽,用自爆式的袭击摧毁了开采设施,截断了运输管道,将闪烁着诱人光泽的晶矿原石炸成齑粉,或是拖入冥域能量弥漫的巢穴,不知所踪。
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无差别的、以彻底破坏七海经济命脉与战争潜力为目标的恐怖盛宴。渊墨,这个藏身于葬神海沟的冥域代言人,用他亵渎的造物,向所有七海生灵展示了一种超越他们理解范畴的“阳谋”——我不与你们争夺领土,不与你们进行传统的会战,我只用绝对的力量,摧毁你们赖以生存的基础,让你们在恐惧与内耗中自行崩溃。
消息传回各方势力的权力中心,反应各不相同。
而玄溟王朝新建的王宫,坐落在七海的中心地带。这里有着广袤无垠的土地、壮丽雄伟的山脉和波涛汹涌的海流,孕育着无数英勇无畏的鲛人。
在这个王朝的核心——皇宫内,有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宫殿,其墙壁由黑色的岩石砌成,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宫殿内部则金碧辉煌,装饰奢华无比,彰显出主人无上的权力与威严。
而在这座宫殿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把巨大的黑曜石王座。它通体漆黑如墨,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和符文,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波动。坐在这把王座上的人,便是玄溟王朝的至高主宰——玄磬!
玄磬听着探子带回的、关于三方同时遭受重创的详细报告,粗犷的脸上非但没有愤怒,反而露出一丝狰狞而狡黠的笑容。
“好!好一个渊墨!哈哈哈!”他洪亮的笑声在宫殿中回荡,带着一丝疯狂,“珍珠场毁了,霜晶矿断了,连老子的晶矿也损失不小……但,那又如何?”他猛地站起身,周身黑暗能量涌动。
“白涛和银汐,没了珍珠和霜晶,他们拿什么维持军队?拿什么打造武器?他们比我们更痛!”玄磬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传令下去!各部收缩防线,固守主要城塞和未被波及的核心矿脉!尤其是冥蛟舰队,给本王藏好了!让那些该死的傀儡,先去替我们啃白涛和银汐的硬骨头!等他们两败俱伤,实力大损之时,便是我们玄溟横扫七海,一举奠定霸业之机!”
他采用的是最冷酷的“驱虎吞狼”之策。在他看来,渊墨的背叛固然可恨,但其造成的混乱,同样是削弱乃至消灭其他两大竞争对手的天赐良机。他甚至暗中下令,在一些边缘区域,可以“适当”放松警戒,引导傀儡大军更多地流向白涛和银汐的势力范围。
而在富丽堂皇、却弥漫着恐慌气息的银汐部主城,族长银斛则是另一种反应。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愤怒地摔碎了心爱的琉璃盏,看着报告中绮光珍珠场化为乌有的描述,心都在滴血。那是银汐部最重要的财富来源!
“玄磬那个莽夫肯定在看好戏!白瑾那个丫头片子自身难保!指望他们?做梦!”银斛在铺着柔软海藻地毯的大厅中焦躁地踱步,眼中充满了血丝与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渊墨……渊墨……”他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一个极其危险、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他能制造如此恐怖的傀儡大军……其力量,远超我等想象……若能……若能与之合作……”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迅速生根发芽。在绝对的利益损失和生存压力面前,所谓的盟约、道义,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去找!”他猛地停下脚步,对身边最信任、也最擅长隐秘之事的家臣低声吩咐,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想办法,秘密接触葬神海沟!告诉渊墨,我们银汐部……愿意谈谈!条件……可以商量!”他试图进行一场与魔鬼的交易,幻想着能从冥域的力量中分得一杯羹,至少,保住银汐部的根基。
就在此时此刻,整个局势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各方势力都在暗中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而那些被视为经典的传统政治智慧也在这种绝对混乱且充满暴力的环境下黯然失色。然而,正当人们陷入绝望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碧波林竟然收到了一封来自银汐部的求救信!
这封信写得异常艰难,可以说是费尽心思,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屈辱感。原来,有一支属于银汐部的庞大运输队伍正在穿越临近碧波林势力范围边界的碎星海峡时,不幸遭到了大批恐怖至极的海魔傀儡袭击。这些凶残的怪物数量众多,来势汹汹,让这支运输队顿时陷入绝境之中,情况万分危急。
银斛在信中的言辞十分婉转,语气恳切地请求沧澜首领能够念及往昔那份虚无缥缈的所谓情分,并考虑到大家应该齐心协力对抗共同的敌人这个大前提,尽快派遣军队前去营救被困人员。
此时,沧澜体内的黑暗力量虽经龙胤净炎压制,却依旧蠢蠢欲动,与螺蝶的朝夕相处,更让他心绪不宁。接到求援,他本可置之不理,但内心深处残存的责任感,以及对窥探这种新型威胁的渴望,让他最终决定亲自率领一支精锐的碧波军前往。
碎星海峡,因海底遍布着无数散发着微光的晶石碎片而得名,水流复杂,暗礁丛生。当沧澜率军赶到时,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战斗已接近尾声。那支银汐部的运输船队几乎全灭,残破的船体与货物碎片四处漂浮,将原本璀璨的海水染得一片浑浊。仅存的几十名银汐战士,正龟缩在一小片礁石区域,进行着绝望的抵抗。而围攻他们的海魔傀儡,数量多达数百!
这些傀儡形态各异,大多由扭曲的海兽骸骨、腐烂的肉质和冥域金属拼接而成,眼中跳动着嗜血的猩红光芒。它们进攻的方式杂乱无章,却带着一种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结阵!迎敌!”沧澜压下心中的异样感,厉声下令。
碧波军战士们迅速展开,锋利的骨矛与附魔的珊瑚盾牌组成坚固的阵线,与涌来的傀儡浪潮狠狠撞在一起!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骨矛刺穿傀儡腐朽的身躯,带出粘稠的黑色液体;傀儡的利爪和骨刃也撕裂了碧波战士的鳞甲,鲜血弥漫。
沧澜身先士卒,手中那柄已隐隐透出黑气的骨矛挥舞如龙,所过之处,傀儡纷纷崩解。他体内的黑暗力量在杀戮的刺激下,似乎变得活跃起来,让他感觉力量澎湃,却又伴随着一种嗜血的冲动。
然而,就在碧波军逐渐稳住阵脚,开始清剿傀儡之时,异变陡生!
傀儡群的后方,一个体型明显更加庞大、形态也更加诡异的傀儡缓缓“游”了出来。它拥有一个类似巨型水母的半透明躯体,内部却并非内脏,而是不断翻滚、扭曲的、由无数痛苦面孔构成的混沌光团。它的下方,垂落着数十条长长的、闪烁着磷光的触须。
这就是“织梦者”!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半透明的躯体猛地亮起了一圈诡异的、不断变幻色彩的光晕——“绝望灵光”!
这光晕并非直接攻击肉体,而是如同无形的波纹,瞬间扫过整个战场!
沧澜首当其冲!在被那光晕掠过的刹那,他只觉得脑海“嗡”的一声,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变幻!
他不再是站在碎星海峡,而是置身于碧波林的核心!但眼前的碧波林,已非昔日梦幻的荧光藻林,而是一片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废墟!无数他熟悉的族民——藻翁、那些信任他的将领、甚至是一些孩童——都倒在血泊之中,他们的身体扭曲,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怨恨。而站在废墟中央,手持滴血骨矛,周身缠绕着浓郁黑气,眼神疯狂而残忍的,正是他自己!那个堕落后的“溟渊君主”!
“不——!”沧澜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这幻象如此真实,如此骇人,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力量失控、守护之物毁于自己之手——血淋淋地剖开,呈现在眼前!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不仅是他,他周围的碧波军战士们,也同时陷入了各自的梦魇。有人看到家园被玄溟铁蹄踏平,有人看到亲人被海魔撕碎,有人看到自己在一场必败的战争中孤独地死去……绝望、恐惧、疯狂的负面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军阵中蔓延!原本严密的阵型瞬间崩溃,战士们有的抱头惨叫,有的双目赤红、不分敌我地攻击身边的一切,有的则彻底失去斗志,瘫软在地,任由傀儡屠戮!
战场局势瞬间逆转!碧波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危机!
而就在这时,更令人心悸的事情发生了。几只冲在最前面的、外形类似巨螯虾的傀儡,在遭到碧波战士惯用的、攻击关节连接处的战术打击后,它们的体表竟开始迅速蠕动、变形!甲壳增厚,关节处生出坚硬的骨刺,甚至其中一只特别大的巨螯形态都发生了改变,变得更加狭长,更适合穿刺而非钳夹!
“自演化傀儡!”一名尚有理智的碧波将领骇然惊呼。
这些傀儡,竟然能在战斗中学习、进化,针对敌人的战术和武器,实时调整自身的结构,变得更加难缠!
沧澜强忍着脑海中那毁灭幻象的冲击,看着眼前崩溃的军队和正在不断适应、进化的可怕敌人,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与暴怒交织着涌上心头。他体内的黑暗力量在这极端刺激下,如同决堤的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奔涌!眼底刚刚被净炎压下的黑气,再次浓郁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
织梦者的“绝望灵光”,非但没有摧毁他,反而像是一把钥匙,进一步打开了他心中那扇通往黑暗的大门。他窥见的,不仅仅是幻象,更是……一种可能性?一种以绝对的力量,终结这一切混乱与痛苦的可能性?
他握着骨矛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矛身上的黑气,几乎要凝聚成实质。
碎星海峡的战役,已然演变成一场超越传统战争的、考验意志与本质的噩梦。而无序之刃挥舞下的七海,正向着更加深不可测的深渊,加速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