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网约车停在路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凌晨两点，又是最后一单。车窗外，老家的夜安静得能听见远处田埂上蟋蟀的鸣叫，和澳门那永不停歇的喧嚣相比，这里像另一个世界。可他知道，有些东西，早已在他骨子里生了根，不会因为换个地方就消失。
两个月以前，从澳门回来，输光了所有，连带着把木木也彻底弄丢了。我像条落水狗一样逃回老家，发誓戒赌。跑起了网约车，每天起早贪黑，汗水浸透了座椅。看着账户里每月稳定增长的四位数，心里也曾有过一丝久违的踏实。一万出头，不多，但能养活自己，还能给父母一点钱，这在老家，也算过得去。
那天，几个同行师傅聚在一家通宵营业的面馆里吹牛。油腻的桌面上摆着几个空啤酒瓶，烟雾缭绕。不知谁提起了网赌，一个叫老胡的师傅掏出手机，点开一个界面花里胡哨的App，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昨晚又赢了多少。
我起初只是听着，心里像被猫抓了一下。当看到老胡又一次下注，然后骂骂咧咧地输掉时，我心里那点沉寂已久的火苗，毫无预兆地窜了一下。
“老胡，你这把下得臭。”我忍不住开口。
老胡嘿嘿一笑：“咋？七哥有高见？”
“不如让我试试。”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可那股劲儿已经上来了，压不下去。
刚充进去的一千多块，我手法娴熟地操作起来。屏幕上数字跳动，眼神专注而锐利，像一头盯上猎物的狼。不到一个小时，一千多变成了七千多。老胡看得目瞪口呆，拍着大腿直呼“牛逼”，当场分了我两千，还要请我吃饭。
那晚，面馆的白酒度数不高，可我却觉得浑身燥热。几杯下肚，澳门的往事便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从初到澳门的兴奋，到牌桌上的一掷千金，再到最后输光一切的绝望……我讲得眉飞色舞，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炫耀。同行们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神里有羡慕，也有藏不住的敬畏。
“七哥，你这技术，不去澳门真是屈才了！”
“就是，没事在网上玩玩得了，就你这基础，稳赚不赔啊！”
酒精和这些话，像一剂猛烈的催化剂，让陈默心里那点侥幸心理膨胀到了极致。当晚，在几个人的怂恿下，他们仨一人凑了一千，让我操作。半个多小时，八千块又进了账。
那一刻，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心脏也跟着剧烈跳动起来。我以为自己戒掉了，可原来，那东西只是潜伏了起来，在合适的时机，便会以更凶猛的姿态卷土重来。
此后，我像换了个人。依旧跑车，但心思却早已不在这上面。我给自己定了个规矩，每天盈利五百就收手。靠着这份“自律”，加上跑车的钱，每个月不到三万的进账，让我在老家活得有滋有味，还清了些贷款，还能攒下不少。甚至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平衡。
可人的欲望，真是个无底洞。当口袋里的钱从几百变成几千，再变成几万时，那每天五百的“小打小闹”就变得索然无味了。开始嫌少，嫌慢。
一个寻常的午后，送完一单客人，坐在车里等单。脑子里那根弦忽然就断了。点开网赌App，看着那些跳动的数字，手有点抖。我想，就玩一把，就一把。
我去了趟卫生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可当回到车上，看到屏幕上那个熟悉的界面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我。我几乎是颤抖着，把八万多的积蓄，一股脑地砸了进去。
屏幕上数字疯狂跳动，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呼吸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要把那冰冷的发光体看穿。
然后，数字停了。
血红的“亏损”二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八万多，没了。
一瞬间，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驾驶座上。车窗外，阳光正好，路边的梧桐树叶子绿得发亮，几个孩子在追逐嬉闹，笑声清脆。这平凡而美好的一幕，和他此刻内心的荒芜与绝望，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又被杀猪盘坑了……”喃喃自语，试图给自己一个交代。可心里明白，这次，没人坑他，是我自己，亲手把钱送进了地狱。
不甘心，强烈的不甘心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五百一天？太慢了！这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我需要一场大的，一场能让他一夜翻身，重回巅峰的豪赌！
一个念头，带着致命的诱惑，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去澳门。
只有澳门，那金碧辉煌又暗藏杀机的赌场，才能承载他此刻的野心和绝望。那里有我失去的一切，也有我 幻想中能赢回来的希望。
猛地发动车子，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后视镜里，我布满血丝的双眼，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澳门……”我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像在念一个诅咒，又像在呼唤一个情人。
车子朝着城外疾驰而去，扬起一路尘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是万劫不复，还是浴火重生。我只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