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瑶光那里离开后,启明的脑子里就有了一张还算清晰的路线图。
不管那个关于“世界末日”的宏大命题多么令人窒息,饭总得一口口吃,路也得一步步走。既然“小红帽”已经是一个成功的范本,那么接下来的目标就很明确了——找到王梓,想办法从他那儿把剩下的两种情绪“提取”出来。
只有补全了情绪,融合进打火机,《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个故事才能像《小红帽》一样,从那种令人绝望的黑暗版本中挣脱出来,回归它原本虽然凄美但至少温情的模样。
让故事先恢复正常,这是第一步。
至于第二步、第三步该怎么走,苏瑶光没说,大概也是还没到时候,启明也没那个闲工夫去未雨绸缪,眼下这局面,能走一步看一步,哪怕只是摸着石头过河,也比站在岸上干瞪眼要强。
而且,回想起苏瑶光那副虽然看透一切却依旧在做些什么的态度,启明心里那股原本沉甸甸的压抑感倒也散去了不少。从对方的态度来看,世界毁灭未必是个注定的死局,这艘破船虽然漏了水,但离彻底沉没大概还有段距离,只要没沉,就总还有修修补补的机会。
真正让启明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个更根源的问题。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给瓷碗里的白米饭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金边。启明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思绪却像是那升腾的热气一样,飘到了九霄云外。
为什么会这么笃定世界正在死亡?
这根本就没有实证,不是吗?
自己之所以相信,是因为在那两次进入奇异的数据空间时,脑海中莫名“回想”起了这个答案,那种感觉就像是想起了“人需要呼吸”一样自然,从而让自己在潜意识里认定了这个事实。
但如果……这个“回想”起的答案,其实是原主留下的记忆碎片呢?
那原主又是如何确认这一点的?
俗话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原主也好,苏瑶光也罢,包括那些可能知情的官方大人物,大家都是这个庞大系统里的一串代码、一个字节,都是这“山中”的人。一个身在局中的观测者,究竟是透过什么样的缝隙,看到了这个世界正在走向终结的全貌?
除非……
启明嚼着米饭的动作微微一顿。
除非有人去过“山外”,或者至少,直视过那个导致崩塌的源头。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片神秘空间里的景象——那个遮天蔽日、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侵蚀源。那里会不会藏着某种能够解释一切的终极答案?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再去那里看看?
“咔哒。”
瓷碗落在桌面上的轻响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启明回过神来,碗里的最后的一粒米饭已经被他扒拉干净了。他端起旁边的热茶喝了一口,微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带来些许的暖意。
他抽了张纸巾擦擦嘴,目光投向对面。
小雪正捧着碗,两眼亮晶晶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正在努力进食的小松鼠。
对于小雪而言,这个世界的逻辑大概要简单得多。那些关于末日、关于概念、关于侵蚀的复杂命题,在她眼里可能还不如碗里的一块红烧肉来得实在。
看动画片会开心,玩泡泡机会开心,看到启明推门回家会开心。
而最重要的,每次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的时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看着她那副满足的模样,启明原本紧绷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这就够了。
他收回目光,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在联系人里找到了“王梓”的名字,然后按下了拨通键。
不管那些关于世界本源的猜测有多遥远,眼下还是得脚踏实地,先把能做的事情做了。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了单调而漫长的等待音。
一声,两声,十声……
直到那机械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启明皱了皱眉,挂断,重拨。
依然是无人接听。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像是阴雨天返潮的墙皮,在心里悄悄蔓延开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这种预感逐渐变成了现实。
启明并没有死心,他先是联系了万事屋的几个同事,得到的回复全都是“没见着”。
最后,他甚至不得不联系了林岚。
但即便林岚通过官方的渠道去查询,最后反馈回来的消息也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查无踪迹。
启明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怎么都打不通的号码,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总是没什么存在感、看似不起眼的王梓。
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了。
……
时间的指针向回拨动,落在了一天之前。
探望完谭羽然,万事屋的众人又在疗养院门口寒暄了几句,便也就各自散入了茫茫的人海。王梓没怎么多话,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告了别,随后走向了停在路边的车。
他一个人租住在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里,那种安保森严、进出都需要刷卡的独栋大厦。
说是一个人住也并不算特别准确——他的家中除了他自己,还供养着一群四脚吞金兽。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王梓左手提着一大袋进口的除尘猫砂,右手则是满满当当的主食罐头和冻干零食。
他提着大包小包走到自家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前,将袋子稍微提了提,腾出一根手指,准备去按那个泛着蓝光的电子密码锁。
滴——
指尖悬在触摸屏上方几毫米的地方,却并没有落下去。
那动作停顿得极为突兀,就像是正在播放的精致动画被人猛地按下了暂停键。他保持着那个抬手的姿势僵了两秒,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随后,肩膀垮了下去,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充满了无奈的长叹。
“唉……”
他像是认命了一般,慢慢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装着猫砂和罐头的袋子放在了门口的地垫上——动作很轻柔,生怕磕坏了主子们的口粮。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腰,很光棍地举起了双手,掌心朝外,示意自己手无寸铁,人畜无害。
几乎就在他举起双手的同一瞬间,走廊尽头的阴影里传来了“啪、啪、啪”的声响。
那是单调而干燥的鼓掌声,在封闭性极好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紧随其后,不急不缓,每一步的间隔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一个人影缓缓剥离了阴影,走到了灯光下。
那是一个会让这栋高档公寓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却又透着股危险气息的男人。
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金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那双碧绿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某种类似爬行动物的冷光。他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华尔街的顶层办公室里走出来,要去参加一场关于并购案的顶级酒会,而不是出现在这种私人住宅的门口。
男人停在王梓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双手依旧保持着鼓掌的姿势——那双手上戴着一副一尘不染的白色手套。
他微笑着,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手里还残留着猫砂袋勒痕的大炎男人,嘴角勾起一抹优雅得体的弧度。
“看来我们的大炎朋友……”
男人开了口,声音醇厚,但语调却极其怪异。那是一种典型的新联邦腔调,每一个大炎字的音调都发得很准,但连在一起却生硬得像是机器吐出的合成音,透着一股子令人不适的傲慢。
“……比想象中,还要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