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启明下意识地侧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正揪着自己衣角、满脸警惕的少女。
苏瑶光点了点头，她并没有看向小雪，而是用一种近乎笃定的、仿佛在陈述某种客观真理的语气说道：“她的本体是「小红帽」吧。”
这是一句没有任何转折余地的陈述句。
不等启明做出反应，苏瑶光便收回了视线，那双带着黑眼圈的眼睛重新落回启明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你应该没有看过最新版的「小红帽」吧。”
“最新版？”
启明有些纳闷，他疑惑地看着苏瑶光，但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示意他自己动手去查。
那种眼神太过于笃定，以至于启明鬼使神差地掏出了手机。
信号有些不好，屏幕上的圆圈转了几圈，才终于跳出了搜索结果。启明输入了“小红帽与大灰狼”，指尖在微凉的屏幕上滑动，视线落在百科词条的简介上。
几行黑色的宋体字映入眼帘：
……猎人路过屋子，听到了奇怪的鼾声，他剪开了狼的肚子。小红帽和奶奶得救了，她们高兴地抱在一起。随后，小红帽搬来几块大石头，塞进了狼的肚子里。狼醒来后想逃走，却因为石头太重，倒在地上死去了。
从此，小红帽和奶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启明愣住了。
他的手指僵在屏幕上方，晨光照在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对。
这不对。
记忆像是被错位的胶片，在他脑海里发出咔咔的摩擦声。他明明记得很清楚，就在不久前，他特意去查过这个故事。
那时的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搜索结果出奇地一致，仿佛整个世界都达成了某种冷酷的默契：没有路过的猎人，没有剖开肚皮的剪刀，更没有祖孙重逢的喜悦。所有的词条都指向同一个冰冷的结局——大灰狼吃掉了奶奶，又吃掉了小红帽，然后故事在狼满意的饱嗝声中戛然而止。
那时候，他翻遍了整个搜索引擎，怎么都找不到那个所谓“正常”的、美好的童话结局。仿佛这个世界本身就拒绝美好，那种整齐划一的残酷，曾让他以为这才是不可更改的真理。
但现在，这个最经典、最阳光、最无害的版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挂在搜索结果的第一位，仿佛它一直都在那里，从未改变过。
“让故事回归正常，这是第一步。”
苏瑶光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在这空旷的停车区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启明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之前那些黑暗版本……是因为侵蚀？”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既然虚构正在入侵现实，既然世界正在“死去”，那么美好的童话被扭曲成黑暗的怪谈，显然是某种外来力量污染的结果。
然而，苏瑶光却摇了摇头。
“不。”
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那是我们做的。”
启明的瞳孔微微一缩。
“当然，也不仅仅是我们。”苏瑶光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早餐的咖啡豆产地，“还有很多人，很多和你想象中立场完全不同的人。”
“你们……把故事改成了黑暗版？”启明觉得这个逻辑简直荒谬到了极点，“为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统一的概念。”
苏瑶光叹了口气，“在这个世界，‘概念’的力量源于认知。如果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小红帽，那‘小红帽’这个概念就会因为分散而崩塌。我们需要让所有人的认知统一，让概念统一，只有这样，它才能在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里维持存在。”
“那为什么不直接统一正常的版本？”
启明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他不理解，既然要统一，为什么不选择那个美好的结局？为什么要用鲜血和黑暗去涂抹童话？
苏瑶光看着他，眼神里的讽刺慢慢褪去。
“因为做不到。”
她伸出手，那根修长的手指再次指向了头顶。
不是指向云层，也不是指向太阳，而是指向那片更加遥远、更加虚无的苍穹。
“因为这个概念被删除了。”
启明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灰蓝色的天空依旧沉默，几只飞鸟掠过，不留痕迹。
风从领口灌进去，那一瞬间，启明只觉得浑身发冷。
那种冷意不单单是来自于清晨的低温，更多的是源于昨晚那个曾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关于“概念编辑”的猜想。
既然连“探索宇宙”这样宏大的、属于全人类进取心的概念都能被像删除冗余文件一样被抹去，那么仅仅是一个童话故事里温馨的结局，又有什么理由不能被那个冷酷的宇宙意志丢进回收站呢？
美好的、正常的被删除，剩下的自然只有残酷与黑暗。
启明站在原地消化了一会儿这个令人窒息的逻辑，手指下意识地插进衣兜，触碰到了那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脑中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什么漏洞。
“等等……”
他猛地抬起头，语速快了几分，“如果说你们已经在着手让故事回归正常……那我昨晚刚查过《卖火柴的小女孩》。”
他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掌心里躺着那个银色的防风打火机。
金属外壳在晨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他摩挲了一下上面的纹路，眉头紧锁：“那个故事……为什么还是那个黑暗的版本？并没有任何改变。”
苏瑶光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手心的打火机上，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那个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没做完作业的小学生。
片刻后，她才懒洋洋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你的打火机，不是还少两种情绪吗？”
“少两种……”
启明愣了一下，拿着打火机的手僵在半空。
记忆的闸门在这一刻被拉开，那些关于上一场侵蚀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现出来。
他记得很清楚，在那场混乱的博弈中，他吸收了四种情绪。而神谷悠介拿走了“恐惧”，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王梓，则吸收了剩下的两种。
后来……
后来神谷悠介死了，“恐惧”作为无主的遗产融入了他的体内。
也就是在那场侵蚀彻底结束、意识处于那片奇异的纯白空间时，他亲眼看到那团代表《卖火柴的小女孩》概念的光团发生了分裂。
一团巨大的、包含了五种情绪的光芒飞进了他的身体，沉淀在这枚打火机里。
而另一团小得多的光芒，却像是顽皮的萤火虫，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便朝着另一个方向飞走了，消失在茫茫的虚空中。
原来如此。
启明看着手中的打火机，眼神有些复杂。
概念不完整，故事自然无法被修正。就像是一块被打碎的拼图，即便大部分都在他手里，但只要缺了那关键的一角，画面就永远是残缺的，那个美好的结局也就永远无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