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宽敞的客厅,没有开灯。
黑暗像是一层轻薄的纱,笼罩着茶几、电视、鞋柜和那张有些杂乱的电脑桌。唯有窗外的星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道惨白而清冷的光晕。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会传来一两声遥远的狗吠,或者车辆碾过减速带时的闷响,反而更衬托出屋内的死寂。
启明平躺在沙发上,双手枕在脑后,双眼没有焦距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没开的吸顶灯,脑海中却像是放电影一般,一遍遍回放着刚才在楼下与陈千语的对话。
“宇宙……拒绝了我们。”
这已经是启明在这个世界,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上一次,是在那个拿着保温杯的银发女人苏瑶光口中。
平日里,这个词似乎是一个被整个社会默契遗忘的禁忌。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他就一直觉得哪里充满了违和感。
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并不落后,人们熟练地使用着卫星定位导航,地理课本上也明确写着脚下的大地是一个球体,甚至对于大气层、重力这些物理概念也都有着清晰的认知。
可唯独……没有“探索”。
没有登月计划,没有火星探测车,没有射电望远镜去聆听几亿光年外的脉冲信号。甚至在流行文化里,也没有《星球大战》或者《三体》那样对星辰大海的幻想。
人们低头看着手机,看着脚下的路,却唯独不好奇头顶那片浩瀚的星空。
这太奇怪了。
以前他以为是这里的人太过务实,只关心粮食和蔬菜。
但现在看来,这个理由简直太不靠谱了。人类的好奇心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怎么可能整个文明都集体“戒”掉了仰望星空的习惯?
除非……
启明眯起了眼睛,眸底闪过一丝寒芒。
如果结合陈千语刚刚关于“群体潜意识”的理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既然那些虚构的、不可能的神话概念,都能顺着裂隙流进现实,甚至反过来影响物理规则。
那么反过来说……
“群体潜意识”,是不是也可以被——编辑?
就像是电脑里的注册表,或者是一段代码。
如果有一个拥有足够高权限的“管理员”,在人类认知的底层逻辑里,删除了关于“向外探索”的那一行代码,或者加上了一道名为“无视”的防火墙。
那么绝大部分普通人,就会在潜意识里自动忽略掉星空的存在。他们看得到星星,但也仅仅是把它当成了夜晚的背景板,就像游戏里的天空贴图,永远不会产生“那上面有什么”的念头。
启明静静地躺在黑暗中,试图强迫自己去模拟那种心态——那种看着漫天繁星,却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那是路灯的一种延伸的心态。
但他做不到。
无论他怎么尝试,只要他一抬头,那些星星就会自动在他的脑海里转化成燃烧的恒星、荒凉的行星、巨大的星系团,以及那令人窒息的、以光年为单位的宏大距离。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代入并理解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到底是处于一种怎样的精神状态之中。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心理学上的概念,似乎是叫做——知识诅咒。
它的核心逻辑很简单:当你一旦“知道”了某样东西,你就无法再想象“不知道”它时是什么样子。你失去了一无所知时的思维路径,也就失去了理解无知者的共情能力。
就像是一个曾被无数人玩过的,在后背写字的游戏。
如果你是那个写字的人,当你在同伴的后背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字时,在你的感知里,每一笔的起承转合都是如此清晰,结构是如此的完美。你会下意识地觉得,这简直太简单了,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但对于那个正在被写字的人来说,情况完全是另一回事。
因为看不见,他只能通过触觉去捕捉那些断续的线条。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即便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每一笔的走向,但在他的脑海里,这些笔画是散乱的、没有逻辑的。那一横是在哪里起笔?那一撇又是在什么位置交叉?
在未知的情况下,这些简单的笔画组合在一起,可能是一个“木”字,也可能是一个“不”字,甚至可能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
那种迷茫和混乱,是写字的人绝对无法体会的。
可是,如果他提前被告知了答案,或者他手里拿着那个字的卡片。
那么情况就会瞬间反转。
哪怕写字的人写得再潦草,写得再复杂,他也能在指尖触碰背脊的瞬间,精准地将那每一道触感,与脑海中那个既定的答案一一对应上。
“哦,这一笔是这里,那一笔是那里。”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清晰明了。
此刻的启明,就是那个已经偷看了答案、知道了写的是什么字的人。
在他的认知词典里,“宇宙”、“探索”、“地外文明”这些概念,就像是那个已经被写在纸上的字,清晰深刻,无法抹去。
所以,当他仰望星空时,那些闪烁的星光,会自动在他的脑海里组合成那个宏大的真理。
而对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来说。
或许那个名为“宇宙”的字,从一开始就被从他们的认知词典里撕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