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紧月白斗篷,踩着晨露往城东去。
原主记忆里那条破巷,青石板缝里结着霜花,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砖色,像块渗血的旧伤疤。
李阿婆的门半掩着,门缝里飘出艾草味,混着潮湿的霉气。
阿婆。我叩了叩门框。
里间传来竹榻吱呀声,一个佝偻身影扶着墙挪出来。
李阿婆的白发用蓝布裹着,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见着我时突然顿住——她浑浊的眼珠剧烈震颤,枯树皮似的手死死攥住门框,指节泛白。
是...是夫人的眼睛。她喉咙里发出呜咽,清棠小姐?
我上前扶住她发抖的胳膊:阿婆,我娘临终前让您帮我。
她突然跪下来,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得麻雀扑棱棱飞起来。老奴该死!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手指抖得打不开,夫人走前塞给老奴的...说唯有血脉相连的姑娘能唤醒它。
油纸层层剥开,露出一方褪色的绣帕。
帕角金线已磨损,中间那朵血梅却像被封在琥珀里,红得发暗。
我伸手去碰,帕面凉得刺骨,半点反应也无。
要注体温和执念。李阿婆仰起脸,泪水在沟壑般的皱纹里蜿蜒,夫人说,清棠是她拿命换的,这帕子认的不是手,是骨血里的魂。
我闭了闭眼。
原主被王氏推下荷花池时,最后念头是娘,我疼;穿来那日被苏晚晚污蔑,第一反应是不能再像原主那样任人拿捏;昨夜在密室听小棠背我娘教的童谣,每一句都像针在扎——这些执念在血脉里翻涌,烫得指尖发疼。
当体温渗进帕子的刹那,绣帕突然活了。
红丝从血梅蕊心窜出来,如游龙般在帕面游走,最后凝成四个血字:吾女唯棠,不容替身。
夫人...李阿婆哭出声,额头抵着我的手背,您看,我们清棠回来了,她带着您的魂回来了。
我捏紧绣帕,指节发白。
祠堂供桌下的夹层,是母亲当年藏胎衣的地方。
鲁老三蹲在供桌前,银线在他粗粝的指间穿梭:小姐要设静燃香引?
得把帕子嵌在夹层最里,香灰落下来触发机关。他眯眼丈量尺寸,这机关妙在只认心怀僭越的香,若只是诚心祭拜...他突然笑了,那便是您亲娘护着您呢。
玄影从梁上翻下来,靴底没沾半点灰:四周暗桩已布好,属下带了三匣密录筒,保证录下每句话。他腰间短刃泛着冷光,那替身今夜若来,属下能在她触牌位前制住——
我打断他,让她自己走进去。
月上柳梢头时,祠堂外的槐树叶沙沙响。
我隐在西厢房的窗后,看着小棠的身影从角门溜进来。
她穿了和我前日一样的墨绿绣鞋,裙角沾着草屑,手里攥着幅卷轴——《棠雪图》的摹本,原主十二岁时画的,被林修远从书阁偷了去。
这次我要烧了它。她跪在蒲团上,声音发颤,娘才会真正接纳我。
檀香点燃的刹那,烟线笔直冲上梁顶。
供桌突然震颤,夹层咔嗒一声弹开,绣帕飘出来悬在半空。
血字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像母亲当年绣绷上的丝线,带着她临终前的体温。
吾女唯棠,不容替身。
小棠猛地抬头,绣鞋尖蹭着青砖发出刺耳声响。
她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瞳孔缩成针尖:不...不可能!
阿阮姑姑说您最疼我!
帕上红丝突然窜下来,缠住她的手腕。
一道苍老女声炸响在她脑海里,是母亲的声音,带着临终前的气若游丝:你吞药篡忆,冒认骨血——该死!
她尖叫着去扯红丝,指甲在腕上抓出血痕:我是!
我是您的女儿!
您教我绣并蒂莲,教我背《女戒》,您说清棠太倔,还是晚晚贴心...
晚晚?我从廊下走出来,银梭在指间转得飞快,苏晚晚是你表姐,你算什么?
小棠猛地转头,眼泪糊了半张脸:你不是!
你根本不知道...娘的绣绷第三根竹篾有裂缝,她总说扎手的绷子才能绣出真花
我摸出母亲留下的绣绷,第三根竹篾果然有道细缝。
小棠的眼睛亮起来,可当我掀开绷面——
左三右四。我指尖划过并蒂莲,我娘说并蒂莲要生得巧,不能太对称。
她的脸瞬间惨白。
我激活,银针化双梭刺入虚空,之力如网撒开。
小棠的瞳孔里浮起幻象:林修远站在火盆边,手里捏着个瓷瓶,冷笑:你只是药引,等沈清棠崩溃,我就把你烧了祭她娘的魂。
她踉跄后退,撞翻了香案,你说过我会成为她!
你说过!
我踩过散落在地的檀香,弯腰捡起那幅《棠雪图》摹本。
画里的梅花缺了个瓣——原主当年画坏的地方,林修远没教她补。想做我?我把画拍在她怀里,先问问我娘的针答不答应。
次日卯时,吴笔的画舫停在相府后巷。
他掀开帘子时,额头的汗把青巾都浸透了,画卷边角被他捏出褶皱:沈小姐,这是昨日祠堂的...实况。
我展开画卷,血字悬空,小棠撕扯面容,我站在中央,银梭泛着冷光。
画角题着一行小字:真者自真,伪者自伪。
林公子逼我画双面女。他喉结动了动,可昨日那帕子上的字...像是夫人亲自拿针戳进我心里。他后退两步,又回头看了眼画卷,小的以后只画真容。
我望着他的船消失在晨雾里,小荷捧着药箱从角门过来:许太医在净心庵候着了,马车停在侧门。
风掀起廊下的红绸,露出祠堂里那方绣帕。
血梅在晨光里鲜艳得像要滴出血来,我摸了摸腕间发烫的玉簪——林修远的局,该收网了。
小棠被抬上马车时还在尖叫,指甲把车夫的手背抓出五道血痕。
许太医的药箱里飘出安神香,我望着车帘被风吹起的一角,看见她腕上的红丝印子——那是母亲的针,替我打的标记。
至于诊断结果...
我转身回屋,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逻辑推理升至高级。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
这一敲,敲碎了所有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