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被拖走时的嘶吼还没散，仓库后巷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是铁桶被踢翻的声响。杜月笙回头，只见一个穿短打的汉子正蜷在墙角发抖，手里攥着半截生锈的钢管，裤脚还沾着江泥。
“杜先生，是刘老板的远房侄子，叫阿武，刚才混在搬运工里，想偷偷放火烧仓库。”阿笙快步上前，一脚踩住那汉子的手腕，钢管“当啷”落地。
阿武疼得脸都扭曲了，却梗着脖子喊：“你们凭什么占仓库！我叔的地契早丢了，这地方本该归我！”
杜月笙挑眉，弯腰捡起钢管，指尖敲了敲上面的牙印——是当年刘老板教阿武认钢材时，他用牙咬着记硬度留下的。“地契丢了？”他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揭开，里面竟是张拓印的地契副本，边角还粘着阿武小时候画的歪扭小人，“刘老板怕你闯祸，早拓了副本给我收着，说等你懂事了再给你。”
阿武愣住了，看着拓印上的小人，突然红了眼眶。这反转来得太急，他攥着拳头，指节发白：“我……我就是气不过！小林说我叔欠了他钱，仓库抵给日本人天经地义，我才……”
“才想烧了仓库同归于尽？”杜月笙打断他，把拓印塞进他手里，“你烧了它，对得起那些靠棉纱吃饭的女工？对得起你叔当年蹲在仓库角落给你补衣服的晚上？”
正说着，码头方向突然传来警笛声，三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车门打开，下来的却是公共租界的巡捕，领头的探长皮笑肉不笑：“杜先生，有人举报你非法拘禁日本人，跟我们走一趟？”
阿笙立刻掏出枪：“放屁！是他们抢仓库在先！”
“枪放下！”探长身后的洋人督察突然开口，中文说得字正腔圆，“巡捕房接到密报，佐藤先生在仓库内受袭，证据确凿。”他晃了晃手里的照片，正是阿武举着钢管要砸佐藤的画面——显然是有人提前摆拍。
杜月笙眯眼，认出那洋人是小林的酒友，心里冷笑。他突然扬声：“督察先生怕是不知道，这仓库的地契归刘老板，而刘老板的女儿刚把代理权转让给我。倒是你们，拿着假照片办案，就不怕丢了差事？”
洋人督察脸色微变，刚要反驳，仓库里突然冲出来十几个纺织女工，为首的正是刘老板的女儿，手里举着个账本：“督察先生请看！这是小林和佐藤倒卖鸦片的流水，上面还有巡捕房王探长的签名呢！”
这反转让洋督察措手不及。阿笙趁机踹开旁边的木箱，里面露出十几个窃听器——是刚才清理仓库时发现的，显然是小林他们准备窃听动静的。
“非法拘禁？”杜月笙踢了踢地上的窃听器，“不如聊聊你们和日本人勾结走私的事？我这就给工部局打电话，让他们派廉政科的人来。”
洋督察额头冒汗，他哪敢让廉政科来，忙打圆场：“误会，都是误会！我们这就撤！”转身就想上车。
“站住。”杜月笙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把王探长叫过来，就说他上个月收的那箱金条，我替他‘保管’着呢。”
洋督察腿一软，只能乖乖打电话。王探长赶来时，脸白得像纸。杜月笙指着阿武：“刘老板的侄子在这，仓库以后归他管。你们要是再敢来捣乱，下次就不是抄账本这么简单了。”
阿武突然站直了，把拓印揣进怀里，捡起地上的钢管：“杜先生放心，以后我守着仓库，谁来砸场子，我先砸了他的腿！”他眼里的怯懦被怒火取代，倒有了几分刘老板当年的硬气。
女工们纷纷叫好，有人还拿来油漆，在仓库墙上刷起“大丰仓库”四个大字，红漆泼洒，像团燃烧的火。
可谁也没注意，远处的货轮阴影里，小林正对着对讲机低语，镜头对准了那些正在刷漆的女工——他没走，还在等下一个机会。而佐藤被押走前，悄悄塞给看守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个码头的记号，正是杜月笙旗下的棉纱中转站。
夜色渐深，阿武带着工人巡逻，突然发现仓库后墙有撬动的痕迹。他刚要喊人，就见一个黑影窜了出来，手里的短刀直刺他胸口——竟是白天被打晕的佐藤手下，不知何时挣脱了捆绑。
阿武本能地用钢管去挡，“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他想起杜月笙的话，突然发力将对方扑倒，死死摁在地上：“想偷袭？我叔的仓库，你也敢碰！”
打斗声惊动了众人，杜月笙赶到时，正看见阿武用钢管抵住那汉子的脖子，眼里没了之前的犹豫，只剩果决。“好样的。”杜月笙点头，心里却掠过一丝不安——佐藤的人敢单独行动，怕不是真目标另有其人。
果然，阿笙匆匆跑来：“先生，不好了！咱们的棉纱中转站着火了！”
这消息像盆冷水浇在头上。杜月笙转身就往码头跑，阿武紧随其后，女工们也提着水桶跟上，连洋督察都不敢怠慢，忙派巡捕去救火。
中转站火光冲天，棉纱遇火即燃，根本扑不灭。杜月笙看着熊熊烈火，突然明白了小林的算计——声东击西，攻他不备。“阿笙，带人去追小林！”他吼道，“阿武，组织人拆旁边的货箱，别让火势蔓延！”
阿武咬咬牙，拎着钢管指挥大家搬货箱，声音都在发颤，却没退后半步。女工们也不含糊，有的拆木板挡火，有的扛着水桶往火里泼，竟没人退缩。
就在这时，王探长突然大喊：“炸药！里面有炸药！”
人群瞬间慌乱，杜月笙却突然笑了——他早让弟兄们把炸药转移了。这笑里藏着冷意，他冲阿武使了个眼色。阿武立刻会意，突然大喊：“炸药在东角！我去拆！”说着就往相反方向跑，果然引着几个混在救火人群里的佐藤手下跟了过去，被埋伏的恒社弟兄一网打尽。
小林以为得手，正准备坐船溜走，却被阿笙堵住。阿笙手里把玩着小林的对讲机，笑得冰冷：“你以为我们没防备？佐藤在牢里都招了，说你想嫁祸给阿武，让他背纵火的黑锅。”
小林脸色煞白，还想狡辩，却被女工们围住，手里的账本被抢了去，上面清清楚楚记着他和洋督察的交易。“把他送工部局，”杜月笙的声音从火光中传来，“就说有人故意纵火，顺带查查他和巡捕房的勾当。”
火被扑灭时，天已经蒙蒙亮。阿武看着烧黑的仓库，突然蹲在地上哭了，不是害怕，是心疼那些烧掉的棉纱。杜月笙拍了拍他的背：“哭什么，烧了再建就是。重要的是，你守住了该守的东西。”
阿武抹了把脸，站起来：“杜先生，以后我每天值夜，绝不再让任何人搞破坏！”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
远处的江面上，小林被押上巡逻艇，他望着渐渐清晰的码头轮廓，眼里满是不甘——他输了，输得巡逻。而杜月笙站在晨光里，看着重新挂上的“大丰仓库”木牌，知道这地盘算是真正稳住了。阿武握着钢管的手不再发抖，女工们哼着歌清理废墟，连空气里的烟味，都带着股踏实的暖意。
只是没人注意，佐藤那张画着码头记号的纸条，正从一个巡捕的口袋里滑落，飘进江水里，被浪花卷向更深的暗处——那里，还有双眼睛盯着这片码头，从未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