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之上,宗妇们的脸色已从最初的羞愤转为了一片死灰。演武台下,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呻吟不止的有莘将士,伊鸷将军如同破布般瘫软在地的景象更是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戎族武士们嚣张的狂笑和隗獓那肆无忌惮的求婚宣言,像毒针一样扎在她们的心头,让她们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有莘的尊严,仿佛随着那扬起的尘土,彻底跌落,碎了一地。
就在这片绝望的沉寂与戎族的喧嚣形成残酷对比之时,太姒缓缓站起了身。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月白深衣,裙裾拂过看台的木质地面,没有一丝声响。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她甚至没有多看台下惨状一眼,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随着她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一队气质截然不同的“军士”悄无声息地出列,迅速混入了旁边一直沉默观战的西岐将士队伍中。这些人,虽也穿着有莘的号衣,但身形更为精干,眼神锐利,步伐沉稳,与先前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军官和普通军士截然不同——他们正是太姒暗中挑选、由西岐将领秘密操练多时的平民精锐。
“各位!”太姒清越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磬轻鸣,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她唇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投向演武台上正志得意满的隗獓等人,“方才,是我有莘的虾兵蟹将,领教了各位戎族勇士的武艺,算是热身。”她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的惨败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
她话锋一转,笑意微深:“不过,诸位兴师动众而来,口口声声要找的,乃是西岐世子比武。既然正主儿不便出面,自然要先问问西岐的将士们,同不同意你们在此耀武扬威了。”
说完,她素手轻抬,微微一招。
“诺!”
一声整齐划一、低沉如闷雷的应和声骤然响起!只见那些混编了有莘精锐的西岐将士,如同早已校准好的机括,动作迅捷而整齐地跃上演武台。他们迅速排成一列横队,人数与台上的戎族武士相当,个个站得笔直如松,沉默如山,唯有眼神中透出的冷冽战意,在空气中激荡出无形的火花。
与他们平日见惯的、要么臃肿要么瘦弱的有莘军士相比,这些西岐(及混入的有莘)将士确实显得身材更为“削瘦”,肌肉线条流畅而紧绷,并非戎族那种块垒般的蛮肉。
戎族武士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哄堂大笑。
隗獓指着队列,笑得前仰后合,声震四野:“瞧瞧!就他们这小身板,骨头怕是都没长结实吧?还不够给我们兄弟劈柴火呢!”
“是啊!瞧那细胳膊细腿,只怕一拳下去,就得跪在地上找牙了!”其他戎族武士也纷纷附和,极尽嘲讽之能事,全然没将对面那沉默的队列放在眼里。
太姒对这番刺耳的嘲讽恍若未闻,她气定神闲地迎着隗獓戏谑的目光,径直说道:“既然各位戎族勇士已经连战数场,想必也耗费了些气力。为求公平,也为了节省时间,不如这最后一场,我们便一局定胜负,如何?”
隗獓大手一挥,止住了手下的喧哗,饶有兴致地看向太姒:“公主殿下,如何个一局定胜负法?”他自信满满,觉得无论何种方式,胜利都已是囊中之物。
“很简单。”太姒的声音清晰传遍全场,“台上双方人数相当,这一次,我们不比单打独斗,就来一场混战。所有人,皆不可使用兵器,纯以拳脚相搏。规则只有一条——直到将对方所有人打趴在地,再也无法起身为止!”
她的话语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瞬间点燃了戎族武士的好战血液!
“好!就这么干!”隗獓眼中凶光大盛,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看到对方被揍得哭爹喊娘的场面,“正合我意!看我们怎么打得他们满地找牙,跪地求饶!”
他身后的戎族武士们也个个摩拳擦掌,发出嗜血的吼叫,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狼群。
然而,与戎族这边的群情激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看台上宗妇们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骤然收紧的心。
“混……混战?还不准用兵器?”姜夫人声音发颤,抓住身旁姞夫人的手臂,“这……这岂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戎族力大凶悍,混战起来,我们的人怎么抵挡得住?”
姞夫人也急了,再也顾不得仪态,冲着太姒的方向低呼:“姒儿!不可啊!这太冒险了!万一……万一再败了,我们有莘就真的……真的颜面扫地了!”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后果。
肃夫人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嘴唇翕动,却终究没有出声阻止。她看着台下那支沉默的、与西岐军士站在一起的有莘队伍,又看了看太姒那平静无波却透着不容置疑决断的侧影,心中升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或许,太姒此举,并非意气用事?
太姒感受到了身后宗妇们的惊慌与质疑,却并未回头。她的目光依旧落在演武台上,落在那些看似瘦削却蕴含着惊人爆发力的身影上。她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她精心准备的这支奇兵,以及西岐将士那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战术与意志,将是打破戎族不可战胜神话的关键!
她轻轻坐回软榻,甚至又拈起了一粒瓜子,仿佛接下来要上演的,并非一场关乎国体的残酷混战,而只是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寻常演练。这份超乎常人的冷静与从容,在宗妇们眼中近乎冷酷,却也是她智计无双、掌控全局的绝对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