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姒斜倚在看台的软榻上,指尖轻捻着一粒饱满的瓜子,“咔”的一声轻响,唇边漾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擂台之上,一位戎族王子正与有莘的百夫长战得难分难解,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台下,还有好些来自各方的贵胄子弟摩拳擦掌,排队等候挑战。
“婶婶您看,”她侧头对身旁一位华服妇人轻语,眸中闪着狡黠的光,“这一招一式,可比我们平日操练凶狠多了。”几位被特意请来观战的宗妇们亦是满面红光,看得津津有味,时而低声点评,时而掩口轻笑。
“我们姒儿的脑子可真是好使啊!这样的损招也能想得出。”姜夫人调侃道。
“可不是嘛!就没听说过有这样练兵的。”
太姒的心情今日出奇地好,也就不与婶婶们计较了。谁能想到,那日西岐会馆门前的闹剧,竟让她捡了这么个大便宜。南宫括将军受伤正愁无人主持高强度练兵,这些为了“公平竞争”与姬昌决斗而蜂拥至军营的“勇士”们,简直是主动送上门来的磨刀石。她乐得坐镇中军,一边悠闲地嗑着瓜子,一边欣赏着这出绝妙的“练兵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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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边,我与伤势初愈的南宫括并肩而立,望着看台上那抹娴静的身影。她正悠然看着擂台比武,时而与身旁的宗妇低语,唇角噙着一抹浅笑,仿佛眼前不是刀光剑影的较量,而是一场轻松愉快的雅集。
“妙啊!未来嫂嫂真是绝顶聪慧!”南宫括忍不住击节赞叹,他转头看我,眼中满是钦佩,“兄长,我原以为受伤无法练兵,会耽误将士们操演。没曾想公主殿下这般安排,反而比我们往日单纯练兵效果更好!”他指着场中那些因败给外来挑战者而面色涨红、自发加练的士卒,“你看他们,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比我苦口婆心督促一百遍都管用!”
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带着由衷的鼓励:“如此慧质兰心、智谋超群的佳人,兄长,你可千万要积极争取啊!莫要辜负了上天赐下的缘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太姒,看着她从容调度、举重若轻的模样,心中那份钦慕之情如同春潮般涌动,几乎要溢出胸膛。她的睿智,她的胆识,她于困境中另辟蹊径的巧妙手腕,无一不让我深深折服。
然而,南宫括的鼓励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我心底最隐秘的怯懦。我微微垂眸,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太姒公主……确乃世间罕有的奇女子。只是……我……” 话语堵在喉间,那份害怕被拒绝、害怕连眼下这般亲近都无法维持的担忧,沉沉地压在心口。
南宫括何等机敏,立刻看出我的犹豫,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兄长,你怎地在此事上如此畏首畏尾?既然心中有情,总要试探一番才知结果。要不……小弟教你几招?譬如……装个病弱,惹她心疼?或者……”
他后面那些“献策”我并未细听,因为我的思绪,早已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那日西岐会馆的内室,飘回了她泪眼婆娑向我道歉的那一刻……
那日,她匆匆而入,隔绝了外间的喧嚣。我还未来得及为她的出现感到欣喜,便被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揪紧了心。
“世子……对不住!都是我的错……”她哽咽着,泪水滚落,像珍珠般砸在我的心上。“我不该利用了你……那日在军营,我是存了私心的……我想借你之势……才惹来今日之祸,让你受此困顿……”
她的话语如同凌乱的雨点,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懊悔。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我心中没有半分被利用的恼怒,只有无尽的心疼。我上前一步,取出帕子,动作轻柔地为她拭泪,指尖隔着绢帕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和我自己如鼓的心跳。
“公主,莫要再说‘利用’二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能被公主‘利用’,是姬昌之幸。”
我凝视着她,几乎想将满腔情意尽数倾诉。我想告诉她,我钦佩她的智计,理解她的筹谋,我更欣喜于她愿意“利用”我,那至少说明,在她心中,我是值得信赖和依靠的。我甚至想脱口而出,我甘愿成为她的凭恃,不止片刻,而是一生一世。
可是,话到嘴边,却终究只化作了克制的安慰:“公主心怀家国,智计超群,姬昌唯有钦佩……若能成为公主的凭恃,哪怕只是片刻,亦是姬昌心甘情愿,甚至……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四个字,已是我当时能做出的、最逾越界限的表白。我看着她怔住的模样,泪水凝在长长的睫毛上,像沾了晨露的蝶翼。那一刻,我多么想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我所有的情愫与渴望。
然而,我终究没有。我只敢用帕子轻柔地拭去她的泪痕,将所有汹涌的爱恋死死压在心底。因为我看得分明,她当时的泪水中,有愧疚,有依赖,有感动,却独独没有……男女之间那种悸动。她只是将我当作了一位可以信任的师长,一个可以令她安心依靠的盟友罢了。
“兄长?兄长!”南宫括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唤醒,“你听见我说的了吗?装病这招真的可以试试……”
我缓缓摇头,嘴角的苦涩愈发深重。回忆越清晰,心头的失落便越沉重。那日她依靠着我,却并非我渴望的那种依靠。
“括弟,你不明白。”我打断他的话,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丧气,“她敬我,信我,或许……也有几分依赖我。但那只因我是西岐世子,是一个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人。而非……而非一个让她心动的男子。”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也无心再看校场上的喧闹,转身默默离去,背影想必充满了落寞。
身后,隐约传来南宫括一声悠长的叹息:“唉!你呀!越是在乎就越发顾忌过多……这就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清风拂过,却吹不散我心头的阴霾。那份深藏的爱慕,如同幽谷中的兰草,暗自芬芳,却恐惊扰了天上明月,只能在这份自认为的“清醒”中,独自品尝着默默守候的苦涩。可只要能见到她,我便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