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些喧闹的人群作鸟兽散,西岐会馆门前终于恢复了清静,只余下满地狼藉的“心意”和几名面面相觑、终于能喘口气的西岐随从。太姒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小得意,又有一丝狡黠的笑容,步伐轻快地走到姬昌面前。她微微歪着头,一双秋水明眸眨呀眨的,像是星子落入了潭中,语气娇憨得如同向长辈讨要夸奖的小女孩:
“怎么样?师傅大人,不怪徒儿我……抢了你的风头和功劳吧?”她故意把“抢”字咬得轻轻的,带着点戏谑的意味,“本殿下可是一听说师傅你被‘困’在这里,就让阿蘅紧盯着。一有异动,立刻就快马加鞭赶来替你解围了哦!这份心意,是不是该好好谢我?”
姬昌的目光从太姒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几乎胶着在了她身上。此刻看着她俏生生地立在眼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听着她那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的清脆嗓音,只觉得心中那股暖流愈发汹涌,冲得他头脑都有些晕陶陶的。他平日里沉稳睿智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抑制不住的、近乎傻气的笑容,眼神直勾勾的,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喜悦和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呵呵……呵呵……”他先是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傻笑,这才忙不迭地躬身,声音都带着笑纹:“不敢不敢!多谢公主殿下!殿下解围之恩,昌……昌感激不尽!”他说话甚至有点不利索了,完全不见了方才应对百姓时的无奈与焦急,倒像个毛头小子。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姬叔实在看不下去了,偷偷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兄长的后腰,压低声音急促提醒道:“大哥!礼物!快!趁现在!”
姬昌被弟弟一撞,这才恍然惊醒,脸上瞬间腾起两团明显的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他有些手忙脚乱地伸手探入自己怀中,动作甚至带着点笨拙的郑重,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用细软丝绸包裹着的小物件。他双手捧着,递到太姒面前,因为紧张,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颤,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腼腆:“这个……这个……是……是我之前买的。就当……就当是给殿下的谢礼。小小物件,不成敬意,望殿下……笑纳。”他那副模样,不像是送礼,倒像是上交什么至关重要的宝贝。
“呀!有礼物收啊?”太姒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有星光迸溅,她开心地接过那个小包裹,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姬昌温热的手掌,能感觉到他明显僵了一下。她心中暗笑,面上却故作不知,熟练地解开丝绸,里面躺着的正是一支通体莹润、毫无杂色的白玉簪子,簪头雕着简洁却雅致的兰草花纹,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她拿起玉簪,放在掌心仔细端详,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喜爱,但下一刻,她却做出了一个出乎姬昌意料的举动——她将玉簪又轻轻放回了姬昌摊开的掌心里。
姬昌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变得有些苍白,心也猛地往下一沉。他紧张地看向太姒,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艰难地挤出话语:“殿下……是……是不喜欢吗?是我考虑不周……这个太素净了……我……我再去换别的……”说着,他眼中闪过明显的失落,就要将那支玉簪重新收起来,动作带着仓促和难堪。
“师傅大人!”太姒见他这般反应,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娇嗔地跺了跺脚,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不满,“你真是块木头呀!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当着人家的面收回去的道理啊!你这师傅,怎么比徒儿还不通人情世故!”
“啊?那……那殿下你这是……”姬昌彻底懵了,拿着簪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太姒,那样子别提多憨了。
太姒见他这般傻愣愣的模样,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宛如春花绽放。她无奈又带着点甜蜜的抱怨,微微侧过身,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今日梳得简单却不失精致的发髻,嗔怪道:“我是让你帮我插上啊!傻师傅!看看合不合适!你倒好,直接就要收回去了!是不是舍不得啦?”
“哦——!!!”姬昌这才恍然大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血色瞬间回流,甚至比刚才更红,但那是因为极度的窘迫和恍然大悟后的狂喜。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傻笑道:“弄错了!弄错了!是我糊涂!徒儿莫怪,师傅这就给你戴上!这就戴!”
他连忙上前一小步,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白玉簪子插入太姒乌黑如云的鬓发间。玉簪的温润光泽与她白皙的肌肤、墨黑的长发相得益彰,简简单单,却衬得她愈发清丽脱俗,人如其名,宛如幽兰初绽。
插好簪子,姬昌退后一步,仔细端详,眼神再次变得直勾勾的,喃喃道:“好看……真好看……”也不知是在赞簪子,还是在赞戴簪子的人。
太姒感受到他炽热而专注的目光,脸上也不禁飞起两朵红霞,却故意板起小脸,傲娇地一扬下巴:“哼!算你还有点眼光!这次就原谅你啦,笨师傅!”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她美好的心情。“不过,要罚你帮我办点事情哦!”
“什么事情?”姬昌心领神会,这丫头又得有什么鬼点子了。
”你说嘛!答应,还是不答应?”太姒拉起姬昌的衣角撒娇道。
“呵呵!在下听候调遣便是了!”姬昌轻轻摇了摇头。他发现心上人越来越将自己当师傅了。这……可怎么办啊!?
太姒附身过去在姬昌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没想到姬昌竟然愣住了。
”公主殿下,可想好了?”他忧心地问道:“您可知自己这么做无异于是宣战?”
“那有何不可?”太姒愤愤道:“是那群禽兽先对本殿下的子民出手的。没理由我任由他们宰割吧?”
“可是……”
“没有可是!你西岐做的,我有莘为何做不得?”
“这个……”姬昌望着太姒决绝的眼神,叹气道:“既然公主殿下确定了,在下一定助殿下一臂之力。”说完,姬昌恭敬地拜了一拜。“昌听候差遣!”
不远处的街角阴影里,崇侯虎和申恭虣将太姒与姬昌之间那带着羞涩与默契的互动尽收眼底。看着姬昌笨拙却又难掩真诚地为太姒簪上玉簪,看着太姒那难得一见的、带着娇嗔的明媚笑容,崇侯虎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额头青筋暴跳,一双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粗重的喘息声如同被激怒的公牛。“他们……他们……”崇侯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紧而发白,死死盯着那边宛如一对璧人的身影,尤其是姬昌那张带着傻笑却分明洋溢着幸福的脸,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其撕碎!
“岂有此理!姬昌小儿安敢如此!”崇侯虎低吼一声,再也按捺不住,抬脚就要从阴影里冲出去。他无法忍受自己觊觎已久的明珠,竟与那西岐的穷小子如此亲近!这画面比方才百姓对姬昌的追捧更让他妒火中烧,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殿下!不可!万万不可啊!”申恭虣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尊卑了,整个人猛地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从后面死死抱住崇侯虎粗壮的腰身,压低声音急切地劝阻,“小不忍则乱大谋!切莫因一时之气打草惊蛇啊!您现在冲出去,以什么名义?只会让公主殿下更加厌恶,让姬昌更有防备!”
“你放开我!你看看他们……他们那副样子!”崇侯虎奋力挣扎,如同一头被困的凶兽,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土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墙皮簌簌落下,“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殿下!息怒!息怒啊!”申恭虣被带得一个趔趄,但仍不敢松手,苦口婆心地劝道,“您想想我们的计划!只要姬昌一死,这太姒公主失去了倚仗和希望,到时候……她还不迟早是殿下您的囊中之物?何必争这一时长短?”
“我呸!”崇侯虎喘着粗气,稍微冷静了一丝,但怨气更盛,“你说得轻巧!就算没了姬昌,不是还有个东伯侯世子姜桓楚吗?那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当他是吃素的吗?到时候难道又要等你的‘妙计’?”
“这个嘛……殿下放心,不急!不急!”申恭虣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语气依旧充满安抚,“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先除掉最棘手的姬昌,剩下的……嘿嘿,自有办法。姜桓楚……未必就能笑到最后。”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将仍在愤愤不平的崇侯虎往后拖拽,“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您放心,他们……好不了多久了!”
最后一句,申恭虣说得意味深长,带着冰冷的诅咒意味。崇侯虎虽然满腔怒火未平,但也被申恭虣连拉带拽地拖离了街角,只留下墙面上那个清晰的拳印,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暴怒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