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本应是慈母温柔的手,为宁静的村寨披上温暖的金纱。此刻,却像泼洒了一地的浓稠血浆,将温馨的田园风光染成一片绝望的血色。袅袅炊烟尚未散尽,孩童清脆的嬉笑声便被骤然撕裂,取而代之的是凄厉到刺穿灵魂的哭嚎与尖叫。
“砰——!”简陋的柴门在蛮力的重踹下轰然碎裂,一群浑身散发着浓烈膻腥与血腥恶臭的男人们,如嗅到腐肉的鬣狗般狂笑着涌入。他们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弯刀,眼中燃烧着纯粹的贪婪与施虐的狂喜,仿佛眼前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啊——!”院中喂鸡的妇人首当其冲,离得最近的蛮子狞笑着,粗糙如树皮的大手一把揪住她散乱的发髻,狠狠将她掼倒在冰冷的黄土上。粗布衣衫在刺耳的撕裂声中破碎,露出底下带着血痕的肌肤。妇人绝望地挣扎,指甲在蛮子黝黑如铁的手臂上抓出道道血痕,却只换来更残暴的殴打和周围蛮兵野兽般的哄笑。
“放开我娘!”一个半大孩子哭喊着扑上去,却被这些凶蛮的男人一脚踹飞,小小的身躯像破布口袋般撞在土墙上,再无声息。
这群以劫掠为生、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奴兵,彻底化作了人形的灾祸。他们追逐着惊恐奔逃的女人,像围猎惊慌的鹿群。女人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向屋后的小径,蜷缩进水缸,钻进草垛……然而,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碾压和数量优势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们被无情地揪着头发拖回,在拳打脚踢中发出痛苦的呻吟,然后像待售的牲口一样被粗暴地扛起,狠狠扔进临时用粗木围成的囚笼里。囚笼中早已挤满了同样命运的女子,她们衣衫褴褛,满面泪痕,眼中只剩下死寂的空洞,在绝望的啜泣中瑟瑟发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匪首是一个满脸横肉如刀刻斧凿、胸口纹着滴血狼头的巨汉。他骑在高头杂色马上,志得意满地扫视完自己的“战利品”,狰狞地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着干裂的嘴唇,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哈哈哈!好!这一次的好货色真多!够老子们快活好一阵了!”那贪婪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囚车。
“头领!快撤吧!耽搁太久,万一西岐军又……”一个负责警戒的凶奴兵气喘吁吁跑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
“怕个鸟!”巨汉不屑地啐了一口浓痰,手中弯刀狂妄地挥舞着,“那季历老儿都去朝歌舔商王的脚后跟了!西岐?现在不过就是没了牙的老虎罢了!”
“可是……头领,还有世子姬昌啊!”手下声音发颤,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无形的威慑。
“姬昌……”蛮子头领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这个名字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滚烫的血液都为之一寒。他显然深知那位年轻西岐世子的可怕。劫掠的快感与可能付出的惨重代价在心中激烈交锋,最终,对姬昌的忌惮压倒了贪婪。他眼中闪过浓烈的不甘,猛地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哼!便宜他们了!小的们,撤!带着咱们的‘宝贝儿’,快走!”他调转马头,准备带着这满载着血泪的囚笼逃离这片被他亲手蹂躏的土地。
囚车吱嘎作响,女人的绝望呜咽与蛮兵撤退的喧嚣交织成地狱的乐章。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了。凶奴是蛮夷之中最残忍、嗜杀的存在。我军已经追击他们数月之久了。然而,他们总是能凭着山林的掩护,如幽灵般脱身。这次,我来晚了。
“只怕……你们走不了了吧!”
话音未落,南宫括率先策马冲出!玄甲在残阳下流淌着幽冷的光。他们都是追随我多年的西岐铁骑,此刻正化作一道道闪电,瞬间让这片修罗场陷入死寂。
这些凶奴兵估计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在此成功伏击了他们。方才的嚣张气焰被彻底碾碎,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仓促组成的防线在西岐铁蹄面前如同纸糊,瞬间崩溃。我纵马上前,手中长戈化作一道死亡的银弧,所过之处,凶奴兵如被收割的麦草般纷纷惨嚎倒地。他们虽然强壮、凶悍,但毫无章法。而我的西岐铁骑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将士们每一次戈锋所到之处,都能精准地带走一条罪恶的生命。不仅如此,我军兵阵训练有序,每一次战马的冲刺都如雷霆般不可阻挡。
那个头领骇得魂飞魄散,已经没有了抵抗之心。不过多久,便听见他声嘶力竭地狂吼着:“撤!快撤!”只见他们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如同被猛虎驱赶的豺狼,带着残兵败将,亡命般扑向村寨后方那片幽暗的山林。不过,我是不会让他们轻易脱逃的。
这里,战斗迅速结束,留下满地狼藉和劫后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的心中懊恼不已。目光随即投向蛮兵溃逃的方向,那幽深的山林仿佛藏污纳垢的魔窟。
“将士们,随我追击!除恶务尽,断不能让这些禽兽再去荼毒生灵!”
“诺!”身后的精锐们齐声应喝,声震四野,士气如虹。他们一直追随着我的身影。那眼中满满都是炽热的忠诚与战意。
战马再次奔腾……
这些凶奴兵仗着对崎岖山路的熟悉,亡命奔逃,沿途丢下同伴的尸体和兵器。虽然我率军如影随形,不断蚕食着溃兵的尾巴,但仍然几次错失了歼灭那个匪首的机会。不过,我们还是迫使他们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前方一片边界气息截然不同的茂密山林。此刻,一名潜伏在附近,并且极为熟悉地形的斥候飞速策马靠了过来。他指着前方一块刻有古朴图腾的界碑,声音凝重:
“世子殿下!前方已是有莘国地界!”
我猛地一勒缰绳,胯下神骏战马长嘶一声,稳稳停住。我的目光越过那道冰冷的界碑,投向那片属于邻国的、苍翠却充满着不同规则的山林。那个匪首的残影正狼狈地消失在密林深处。
“世子,追不追?”亲卫队长急切请命,眼中战火未熄。
我沉默了,紧握缰绳的手抓起又放下。有莘国不同于西岐,她们与西戎与北狄有很深的渊源,向来秉承中立,甚至默许戎族在特定区域活动以换取脆弱的和平。此刻若越界追击,即便理由充分,也极易被解读为我西岐借机军事扩张,打破微妙的区域平衡,引发不可预料的连锁反应。这对如今深陷朝歌的父亲,无疑是……更加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追击的命令就在唇边,但作为西岐未来之主我不能任性而为。此刻一道无形的枷锁,如影随形地束缚住了我。我眼眸中那少年时曾闪动的锐利光芒,在数年的腥风血雨之下,沉淀了下来。我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一马当先的少年了。村寨中的惨状历历在目……山风卷起我染血的玄色披风,猎猎作响,仿佛都在拷问着我的心:“追?还是不追?”
“报——!!!”
一声急促嘹亮的呼喊,如裂帛般刺破山林的死寂!一骑快马如流星赶月,从后方小径狂飙而至。马上的斥候风尘仆仆,高举令符。他冲到我的马前,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因疾驰而喘息,却字字如锤,敲在我的心上:
“禀世子!太公急令——命世子即刻返程!不得延误!速回西岐准备……准备去有莘国,求娶太姒公主殿下!”
“啊?!”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宛如一道毫无预兆的九天玄雷,结结实实劈在了我的头顶。
“娶亲?”
这些年,我心志坚毅如磐石,一心只想着剿灭蛮夷,还西疆太平,从没想过娶亲一事。祖父和父亲,也未曾提及过此事。如今,这匪夷所思的“军令”震得我身形微微一晃。我握缰的手骤然收紧,骨节也捏得咯咯作响。眸子不由得猛地睁大,瞳孔也跟着骤然收缩,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外奇谈。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薄唇,才挤出一个短促而茫然的音节:
“什么?去……去有莘……求娶……太姒公主?我……我没有听错吧?”我的思维一片空白。
“哈哈哈哈!殿下要娶亲啦——!”我原以为只我一人惊讶。没想到我身边这些同样身经百战、刚刚还杀气腾腾的将士们——只维持了一瞬死寂。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几乎要震落满山树叶的哄堂大笑和兴奋的怪叫!
一向粗豪的亲卫队长阿战第一个反应过来,声如洪钟,笑得满脸褶子都在发光。
“太姒公主?!老天爷!那可是有莘国的明珠,传闻中姿容绝世、贤德无双的仙女啊!”年轻些的亲卫们激动地搓着手,脸上是与有荣焉的狂喜。
“对对对!还是陛下嫡亲的外孙女!真正的皇室血脉,金枝玉叶啊!殿下,您这是要把天上的凤凰迎回岐山哦!”旁边的将士立刻补充,语气里充满了惊叹与艳羡。
方才还剑拔弩张、弥漫着铁血气息的肃杀场面,瞬间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冲得无影无踪。亲卫们挤眉弄眼,喜笑颜开,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仿佛刚才的血腥追击和艰难抉择都成了遥远的背景。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殿下好福气”……的戏谑与由衷的祝福。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哄闹和部下们毫不掩饰的调侃,臊得脸红了大半,耳根更是滚烫。我张了张嘴,双眉微蹙,刚想斥责这群没大没小的家伙。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只化作了一声极轻、带着无奈、窘迫。我下意识地抬手,仿佛想按一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最终却只是握紧了拳,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与草木气息的空气。
“求娶太姒……太公的急令……即刻返程……”我的脑海不断地回响着祖父的军令。这到底是多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才让他老人家用军令的形式将我召回啊!?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幽深的有莘山林。只是这一次,那锐利如电的眼神中,复杂交织的已不仅仅是军事与政治的权衡,更悄然蒙上了一层迷茫。追击蛮子的号令终究未能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同样重大、却截然不同、以如此戏剧性方式降临的使命,沉沉地落在了我的肩头。我转马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
“传令……收兵,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