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在伊家堡外围山林高处的太姒,透过枝叶的缝隙,紧紧盯着堡内的动静。她忽然看到一些凶奴兵拖着几具刚刚在冲突中死去的同袍尸体,鬼鬼祟祟地往后院偏僻处走去,而不是像寻常军队那样就地掩埋或火化。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太姒蹙起秀眉,满心疑惑,下意识地转向身旁的姬昌,“为何要将尸体拖走?难道他们还有暇顾及埋葬同伴?”这与她认知中的凶奴暴行似乎有些矛盾。
姬昌的面容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眼神深邃而冰冷,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沉声道:“殿下稍安勿躁,再等等……您便会明白了。”他的语气压抑着某种极其沉重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着厌恶、悲悯和即将爆发的怒火的复杂情感。
太姒心中疑窦更深,却按捺住性子继续观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阵诡异而浓郁的肉香味,竟然顺着山风,从石堡的方向袅袅飘来,钻入了她的鼻尖。
“肉香?”太姒猛地一怔,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我亲自带人检查过,堡内所有的粮食要么带走,要么销毁了,连牲口都迁走了!他们从哪里弄来的肉?”她明明记得,为了防止资敌,连腌肉的缸都砸碎了扔进了茅坑。
姬昌依旧沉默着,但他的下颌线绷得极紧,侧脸轮廓显得异常冷硬,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眯起的眼眸中,是无法掩饰的、深切入骨的厌恶与憎恨,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污秽不堪的景象。
太姒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转向另一边一位看起来年纪稍长的西岐亲卫,压低声音请教道:“这位大哥,您……可知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亲卫面色凝重,先是看了一眼姬昌,见世子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才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极其压抑、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低沉声音缓缓道:“公主殿下……这些……这些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的禽兽,当他们断粮又找不到其他食物时,就会……就会吃掉刚刚死去的同伴,甚至……”
“吃……吃人肉?!”太姒失声惊呼,声音都在发颤,她猛地用手捂住了嘴,美丽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收缩!她不是没在史书或传闻中听过“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惨剧,但那都遥远得如同传说。此刻,亲耳听到、亲眼(虽然没直接看到烹饪过程,但肉香和拖尸行为已构成铁证)证实这地狱般的行径就发生在眼前,巨大的生理性反感和心理冲击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哇——”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几乎要将胆汁都呕出。
“那些被他们驱赶在大军中的奴隶,很多时候,也是他们随时可以取用的‘两脚羊’和移动粮草。”姬昌的声音冰冷地响起,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所以,他们远征 often 根本不需要冗长的后勤补给线。打到哪里,就抢到哪里,吃到哪里。所以……”
姬昌的话语顿住了。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多年前,他第一次随父亲季历出征时,路过一个刚被凶奴洗劫过的边境村寨的景象——那不是战斗过的痕迹,那是被彻底“清理”过的屠宰场!焦黑的断壁残垣间,随处可见被啃噬得干干净净、连骨髓都被吸吮掉的人骨,散落一地……小孩子的颅骨被随意丢弃在灶台边……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野兽巢穴的腥臊气……那一幕,如同最深刻的梦魇,早已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此刻被眼前的肉香和谈话再次狠狠撕裂!
一股无法形容的、焚心蚀骨的怒火,如同火山熔岩般瞬间在他胸中爆炸开来! 他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变得粗重,那双总是沉稳如渊的眼眸此刻燃烧着滔天的烈焰,额角青筋暴起,仿佛有雷霆在其中轰鸣!那是一种面对超越人性底线的邪恶时,所产生的、最纯粹、最极致的愤怒与杀意!
亲卫们见世子如此,也仿佛被点燃了积压已久的血泪记忆,纷纷打开了话匣子,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何止是死尸!我们见过被他们‘吃干净’的村子!鸡犬不留!”
“到处都是人的碎骨啊!白的刺眼!垒得跟柴火垛似的!”
“好多骨头都被砸开吸髓了,关节处全是牙印和砍劈的痕迹!啧啧!那场景……晚上睡觉都会做噩梦!”
“这还算‘文明’的了!他们饿极了,根本等不及人死!直接……”
“对!他们还生吃活人!我亲眼见过一个弟兄被他们……被他们……”
“哇——”太姒刚刚缓过一点,听到“生吃活人”、“吸髓”这些具体而恐怖的描述,胃里再次猛烈痉挛,弯下腰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眼泪都呛了出来。
姬昌强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怒,伸出手,关切而轻柔地拍抚着太姒的后背,同时厉声制止亲卫们:“够了!不要再说了!”他不想让她承受更多这超出想象的残酷。
“不!我要听!”出乎意料,太姒猛地直起身,尽管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还在微微颤抖,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中,却迸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无比坚定的光芒!她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污渍和眼角的泪水,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说!说详细点!他们到底还能做出什么畜生行径?!我要知道!我必须知道!”
亲卫们被公主这突如其来的倔强和狠厉震慑了一下,看向姬昌。姬昌看着太姒眼中那混合着痛苦、仇恨和某种涅盘般决意的光芒,沉重地点了点头。
亲卫深吸一口气,用更加沉痛的语气继续说道:“他们……若是战事紧急,来不及生火煮熟,就直接……活掏内脏吃……说那是……最鲜嫩的……”
另一个亲卫咬牙切齿地补充:“生的肉纤维粗,不好嚼,但内脏……软和……那些凶奴的牙齿,听说为了吃肉,都磨得尖利得很……”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太姒的心上。最初的恶心和生理不适,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酷烈的情感所取代——那是一种彻骨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仇恨!不再是之前那种基于保家卫国的责任感的愤怒,而是掺杂了个人最深层情感反应的、对这种彻底践踏人性、亵渎生命的恶魔种族的纯粹憎恶!
她的身体不再颤抖,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眼神却变得冰冷而锐利,仿佛淬了毒的匕首。她缓缓站直身体,望向山下那座飘散着罪恶肉香的石堡,目光如同在看一座巨大的、污秽的坟墓。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可能存在的、一丝丝对于“是否过于残忍”的怀疑,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 她终于深刻地、血肉淋漓地理解了姬昌和西岐将士们为何对凶奴如此刻骨仇恨,为何要坚持“除恶务尽”!
这不是战争,这是文明与野蛮、人与兽之间的生存之战!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决绝,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审判:
“我明白了……原来,对于他们,任何的怜悯……都是对死去亡魂最大的背叛。”
这一刻,公主的心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而坚定的念头——毁灭!
必须将这群披着人皮的恶魔,从这片土地上,彻底、干净地抹去!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