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楚志得意满,熔金般的眼眸扫过全场,最终带着毫不掩饰的胜利者姿态,精准地锁定在姬昌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轻蔑与赤裸裸的挑衅。他故意端起案上那盏盛满琥珀色美酒的金樽,姿态优雅地踱到姬昌席前,脸上挂着虚伪的、近乎怜悯的笑容,朗声道:
“姬昌贤弟,”他声音洪亮,确保全场皆闻,“方才高论,振聋发聩,令人钦佩!然,贤弟可曾看清?”他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却更显刻毒,“在如山如海的巨额财富面前,你那番忧国忧民的‘君子大论’,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无人会理睬,更无人会在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们看重的,永远是实打实、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这——”他晃了晃手中的金樽,酒液荡漾,折射出刺目的金光,“财富,才是最实在的硬道理!它能解殿下燃眉之急,能买万民之安乐,这……才应是殿下此刻最需要的‘仁德’!” 他刻意将“仁德”二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这番诛心之言,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刺向姬昌。
“你……!”姬叔年轻气盛,热血上涌,瞬间涨红了脸,霍然起身就要怒斥!姬仲虽比他沉稳,此刻也是面色铁青,眼中怒火喷薄,死死按住弟弟的手臂,才没让他当场发作。
然而,被挑衅的中心——姬昌,却只是微微抬眸,平静地迎上姜桓楚那双充满算计与得意的熔金眼眸。他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浮现出一抹极淡、极深的笑容。那笑容并非嘲讽,而是一种洞悉世情后的悲悯与了然。若非西岐累世修德,以仁政立基,深知民心的向背绝非金钱所能收买,他或许真会为姜桓楚这番看似“现实”的谬论所动摇。他能看得到财富的力量,更看得到这力量背后的虚妄与毁灭性。姬昌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千钧之力:“桓楚兄高见。昌,受教了!” 这平静的回应,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姜桓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姬昌的这份超乎寻常的淡定,如同一盆冷水,悄然浇在姜桓楚心头那簇因得意而熊熊燃烧的火焰上。他预想中的愤怒、失态、甚至反驳都未出现,这让他内心反而升起一丝不踏实的失落感。这姬昌,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眼前自己势头正盛,整个有莘的贵胄几乎都站在他这边,为他摇旗呐喊。他……何惧之有?既然姬昌不识抬举,他也就懒得再与之纠缠。姜桓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便将挑衅的矛头,对准了旁边那个正借酒浇愁的失败者——崇侯虎。
此刻的崇侯虎,正抱着一个硕大的青铜酒樽,如同饮牛般猛灌着辛辣的液体。他脸色阴沉,眉头拧成了疙瘩。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姜桓楚那“百万钱粮”如同天堑,横亘在他面前!他这北伯侯世子之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处处被父亲拿来威胁他必须更加努力上进。北伯侯府财库空虚,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又哪里拿得出如此天文数字的聘财啊?就算父亲肯给,北地苦寒,物产匮乏,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啊!一想到此,胸中更是憋闷欲炸!
姜桓楚带着胜利者的优越感,踱到崇侯虎席前,故意用酒杯轻轻碰了碰崇侯虎的酒樽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侯虎贤弟,何故独饮闷酒?莫非……”他故意拉长语调。
“滚一边去!”崇侯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狠狠瞪向姜桓楚,大手不耐烦地一挥,差点打翻姜桓楚的酒杯,粗声吼道:“有钱就了不起了吗?!显摆什么?”吼完,他仿佛泄了气的皮囊,重重地别过头,继续抱着酒樽猛灌,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都溺死在酒里。
“哈哈哈……”崇侯虎这狼狈暴躁的反应,让姜桓楚心中那点因姬昌带来的不踏实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畅快淋漓的得意!他放声大笑,笑声在寂静下来的水榭中显得格外刺耳。
“侯虎贤弟莫要误会!”姜桓楚收敛了笑声,脸上却依旧带着戏谑,声音故意拔高,清晰地传遍全场,“孤此心,日月可鉴!绝非以财力显摆!孤只是……一片痴心,急公主之所急,忧公主之所忧罢了!此心此意,唯天可表!” 他深情款款地说完,立刻转向纱幔方向,拱手深深一揖,姿态虔诚无比:“殿下明鉴!姜某对殿下之心,天地可昭!绝非恃财傲物之辈,更不敢有丝毫怠慢亵渎之意!”
“是啊!是啊!姜世子所言极是!”看台下,一片叫好之声。
“姜世子高风亮节,一片赤诚,对公主殿下痴心可感天地!实在令人动容!”
“正是!真金白银的诚意,自然胜过那些空口白牙、不切实际的论调百倍!”
“对啊!姜世子急殿下之所急,忧殿下之所忧,倾力相助,何错之有?此乃大丈夫真性情!”
“殿下!姜世子一片真心,实乃天赐良缘啊!”
有莘的贵胄们如同被按下了开关,瞬间爆发出更加热烈的附和与赞美声。他们生怕得罪了眼前这位能解决他们“后顾之忧”的财神爷,争先恐后地替姜桓楚粉饰、贴金,将他的政治投资和占有欲,包装成感天动地的痴情。那“太姒与姜桓楚有私情”的流言,在他们口中已然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甚至成了值得炫耀的资本!
“哎呀!这……这……” 帷幔外,姬叔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听着那些颠倒黑白、趋炎附势的言论,看着姜桓楚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恨不得冲上去撕烂那些人的嘴!可此刻却偏偏找不到一句有力的言辞来反驳那赤裸裸的“金钱万能论”!他只能焦躁地左顾右盼,忍不住用力拉扯身旁姬昌的衣袖,压低的声音带着哭腔:“长兄!你快想想办法啊!难道就任由他们……任由他们……” 他说不下去,只觉得憋屈至极。
姬昌依旧端坐,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他深邃的目光望向纱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知道,真正面对千钧之压的人,在帷幔之内。
帷幔后,太姒的心如同沉入了万丈冰渊!
她纤细的指尖死死扣住冰冷的坐榻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纵然她心中百般不愿,千般厌恶,此刻也被这汹涌的“民意”和赤裸裸的“金钱至上论”逼上了悬崖边缘!姜桓楚裹挟着滔天财富和满场贵胄的拥趸,如同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若再无惊世之论破局,此局,必将被姜桓楚仅凭一张空口许诺的“空头支票”夺走胜利!届时,他力压姬昌成为助祭,明日……不,就在今夜!“东伯侯世子与太姒公主情比金坚,为爱倾尽家财”的“佳话”,必将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燃遍王都,甚至席卷整个帝国,最终惊动朝歌那位深不可测的外祖父——商帝!
到那时,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智计,都将化为泡影。她将被彻底钉死在姜桓楚精心编织的“情网”之中,成为他政治棋盘上一颗无法挣脱的棋子,连带着有莘的未来,一起坠入被东伯侯府所掌控的深渊!她将失去所有退路!
太姒的指尖冰凉,一股寒意从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终于见识到了姜桓楚真正的可怕之处——他不仅善于制造流言,更善于利用形势,将对手的破局之策,变成落实流言的铁证!他还能丝毫不差地洞察自己的优势,他人的弱势。哪怕身处于败局之中,他也能淡定从容地扭转局势。她自以为的“天衣无缝之计”,竟成了他“将计就计”的完美跳板!这步步紧逼、环环相扣的算计,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与……恐惧。
绝境!这几乎就将成为她人生当中最真实的绝境!她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绝望的阴影。当此人的筹码,足以裹挟所有人的意志,还有什么能对抗他的呢?难道……真的、真的就无路可走了吗?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