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间的决断，并非源于理智的权衡，而是身体里某种更古老、更蛮横的东西占了上风。猎人的本能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在效率的诱惑下，“嘣”地一声断裂了。
林陌的脚步猛地偏离了被无数军靴踩踏得坚实的土石路，像一道脱离预定轨道的影子，倏地没入了路旁的灌木丛。枯枝和带刺的藤蔓刮擦着他的作战服，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声响，在相对寂静的行进队伍中，显得格外刺耳。
几道惊愕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但很快就被沉重的喘息和自身的疲惫拉回。有人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是针对他的莽撞，还是针对这该死的越野。
一进入那条隐蔽的小径，世界陡然不同。空气瞬间阴凉下来，带着泥土和腐殖质的厚重气息。光线变得斑驳，被交错的枝叶切割成碎片。脚下是松软的、堆积的落叶，以及裸露的、湿滑的岩石。
但林陌的身体却仿佛回到了最熟悉的家园。他的动作变得轻盈而精准，脚尖在岩石的凸起处一点即过，身体在狭窄的缝隙间自如穿梭，沉重的背包似乎不再构成阻碍，反而成了他平衡身体的一部分。祖传的呼吸法与步伐完美契合，每一次吐纳都推动着他向上攀升，像一只真正的山鬼，在属于自己的领地里疾行。
他将身后那条笨拙的、充满痛苦呻吟的“规定路线”彻底抛开。耳边只剩下风掠过耳廓的声音，以及自己沉稳的心跳。汗水依旧在流，肌肉依旧在燃烧，但那种被束缚、被压抑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酣畅淋漓的自由。
他沿着动物足迹和岩石的天然阶梯快速向上，路线陡峭，却无比高效。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下方远处，队伍缓慢挪动时传来的模糊声响。
时间感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十几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他钻出最后一片低矮的灌木，踏上了山顶的平地。
山顶的风毫无阻碍地吹来，带着清晨的凛冽，瞬间卷走了他一身的热气。天空已经变成了鱼肚白，几缕金红色的朝霞染红了东方的云层。指定的坐标点——一块刷着红漆的巨石，就在前方几十米处。
那里空无一人。
他是第一个。
他走到巨石旁，没有立刻坐下，只是调整着呼吸，平复着因为急速攀升而略微急促的心跳。山下的景色在晨曦中逐渐清晰，层峦叠嶂，雾气在谷底流淌。一种熟悉的、属于征服者的微醺感，短暂地驱散了疲惫。
引擎的低吼声由远及近。那辆敞篷越野车沿着盘山路，终于也抵达了山顶。车子停下，教官从驾驶座跳下来，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站在巨石旁的林陌。
教官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赞许。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林陌，又看了看他来的方向——那条并非规定路线的陡坡。然后，他抬腕看了看手表。
后续的队员开始三三两两、踉跄着爬上山顶。他们看到早已抵达、气息相对平稳的林陌时，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甩开后的颓然和隐隐的愤怒。
当最后一名队员几乎是被同伴拖着、瘫软在红漆巨石旁时，教官走到了众人面前。
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片如同破风箱般的剧烈喘息。
教官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疲惫不堪、汗水泥污混合的脸，最后，落在了林陌身上。
“编号077。”
林陌心头微微一紧，立正站好：“到！”
“你，脱离规定路线，违反训练条例第三条。”教官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清晨的山顶，让所有喘息声都为之一滞。
林陌沉默着，下颌线绷紧。
“你认为你赢了？”教官向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怒气，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不安的平静，“你认为你比别人聪明，比别人快？”
他不需要林陌回答。
“在这里，聪明的前提是服从。”教官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一个人快，不是快。一个人抵达，不等于胜利。”
他猛地转身，面向所有瘫倒在地或勉强站立的队员。
“因为他，”教官的手指向林陌，“你们所有人，加练！负重深蹲，一百个！现在开始！”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压抑的、难以置信的哀嚎和愤怒的低语如同潮水般涌起。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林陌身上，那目光里不再是惊讶或佩服，而是赤裸裸的怨恨、指责和怒火。他刚刚那点微不足道的领先优势，此刻成了原罪，成了将所有人拖入更深地狱的导火索。
林陌站在原地，感觉那些目光像烧红的针，刺穿了他的作战服，钉在他的皮肤上，他的骨头上。山顶的风变得冰冷刺骨。那片刻前还让他感到畅快的自由和效率，此刻变成了沉重的枷锁。
他看着那些因为他而被迫加练的队友，看着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里，不是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山林。
规则的铁壁，以最残酷的方式，给了他第一次迎面重击。
教官看着他微微苍白的脸和紧握的拳头，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执行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