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缓缓东行,将苦水井驿站和那支神秘马队远远抛在身后。但那种被窥视、被追逐的紧迫感,如同附骨之疽,萦绕在小队每个成员心头。汪臧海不时回头眺望,只见戈壁地平线上尘土飞扬,那支马队似乎并未立刻跟上来,但他们在此地出现本身,就已说明了问题。
“他们是为那石室而来的。”汪臧海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沙赫拉兹和赵斥候说道,“而且他们知道确切位置。我们的动作只比他们快了一步。”
“看来,除了沙匪和‘贵人’,还有其他人对昆仑山的秘密知之甚深。”赵斥候面色凝重,“而且这些人行动迅速,组织严密,不像普通势力。”
沙赫拉兹默默点头,他的目光始终扫视着商队前后以及远方的地平线:“他们可能会沿着商道追查。我们需要尽快脱离大队,寻找更隐蔽的路径前往于阗古城。”
商队的目的地是下一个大型绿洲“车尔臣”,并非直接去于阗古城旧址。小队必须在抵达车尔臣之前,找到转向东南、进入昆仑山前麓丘陵地带的路径,那里才是于阗古国核心区域和玉矿所在地。
又行了一日,商道旁开始出现更多人类活动的痕迹——被风沙半掩的古老灌溉渠遗迹、散落的陶片,甚至还有一些简陋的、用石头垒砌的墓葬。空气中的湿度似乎略有增加,远方的昆仑山雪线之下,隐约可见一条绿色的林带,那是雪山融水滋养出的河谷地带。
傍晚时分,商队在一处有微弱溪流的小绿洲扎营。这里有一个极小的、只有几户人家的牧民聚落,居民靠放牧和采集一种耐盐的植物根茎为生。就在小队准备独自扎营、与商队保持一定距离时,他们注意到溪流边有一个孤独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人,正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就着最后的天光,专注地用简陋的工具打磨着一块石头。他须发皆白,满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袍子,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手中打磨的,赫然是一块尚未成型的青玉原石,动作缓慢而稳定,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韵律。
汪臧海心中一动。在这远离主要玉矿区的荒僻之地,出现这样一位专注的玉工,本身就很不寻常。他示意队员们不要打扰,自己则缓步走上前,在老人不远处停下,静静观看。
老人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到来,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活计。直到天色几乎完全暗下,他才缓缓停下动作,将那块已初具雏形的玉蝉放在掌心,对着西方最后一抹霞光端详,口中喃喃自语:“昆仑之精,凝而为玉;星月之华,沉而为纹……可惜,如今的匠人,只知其形,不明其神了……”
这话语如同低吟,却清晰地传入汪臧海耳中,让他心中剧震!这老人绝非普通匠人!
“老人家,”汪臧海上前几步,恭敬地用学会的简单突厥语夹杂着手势问道,“您说的‘神’,是指什么?”
老人这才仿佛注意到汪臧海,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在暮色中如同两颗寒星,仔细地打量了汪臧海一番,又看了看他身后不远处的沙赫拉兹等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外来的旅人?”老人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他用的是一种非常古雅的突厥语变体,“你们身上……带着山北的气息,还有……一种古老的‘火’味。”
汪臧海心中更是惊讶,这老人感觉竟如此敏锐!他不动声色,躬身道:“晚辈等人确实自山北而来,一路跋涉,只为探寻昆仑与于阗的古老智慧。适才听老人家所言‘不明其神’,心中好奇,特来请教。”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手中的玉蝉递到汪臧海面前:“你看这玉,纹理如何?”
汪臧海接过,触手温润。就着营火初起的光芒,他仔细看去,只见玉石内部天然的纹理,竟然隐隐构成了一幅模糊的、类似星云漩涡的图案,绝非人工雕琢所能及。
“纹理天成,仿佛内蕴星河。”汪臧海如实回答。
老人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孺子可教。于阗之玉,之所以为天下重,不仅在其质润色纯,更在其内蕴‘天地之纹’。古人认为,此乃昆仑山吸纳日月星辰精华,沉淀于地脉之中,历经万载所化。故而上等美玉,可通灵,可载道,可……记录。”
“记录?”汪臧海捕捉到这个关键的词。
“然也。”老人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古老的匠师,能通过观察玉之纹理,解读出山峦走势、地脉流向,甚至……星辰运行的某些奥秘。他们相信,最好的玉料,诞生于‘地脉’与‘星路’交汇之点,那里不仅是玉矿之核心,也可能藏着……通往其他秘境的‘门’。”
这番话,与汪臧海在青铜树和驿站石室的见闻隐隐契合!地脉、星路、门……这些概念交织在一起。
“老人家,”汪臧海语气更加恭敬,“您可知‘山之心’与‘星之泪’?”
老人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再次仔细打量汪臧海,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山之心’……那是昆仑的魂魄所在,传说位于雪山深处,是地脉汇聚之源,亦是玉石之根。至于‘星之泪’……”他顿了顿,摇了摇头,“那只是更古老的传说中的东西了,据说是一种从天而降、闪烁着星辰光芒的奇异金属,能与昆仑美玉产生共鸣,铸造出不可思议的器物……但那只存在于先民的歌谣里了,无人得见。”
“星之泪”是金属!这与“天金”的描述完全一致!
汪臧海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继续问道:“那么,如何才能找到‘山之心’?或者,与这些古老传说相关的地方?”
老人指了指汪臧海手中的玉蝉:“跟着玉走。寻找纹理最奇特、最蕴含‘星云’之象的玉料。那样的玉,只会出现在地脉与星路交汇之处。至于具体地点……”他摇了摇头,“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很多年没进过深山了。只知道,在于阗古王城遗址附近,有一条早已废弃的‘玉工古道’,据说沿着那条古道,可以找到一些最古老的矿坑和……先民祭祀‘山之心’的遗迹。但那条路,很久没人走了,危险重重。”
汪臧海将玉蝉递还老玉工。
老人说完这些,便不再多言,重新拿起工具,继续打磨他的玉蝉,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汪臧海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更多,他郑重地向老人行了一礼,然后退回了自己的营地。
当晚,小队围坐在篝火旁,汪臧海转述了与老玉工的对话。
“看来,于阗的玉矿和昆仑山的青铜树,在古老的时代很可能属于同一个宏大的认知体系。”汪臧海总结道,“玉石是地脉与星路的记录者,而青铜树则是利用地脉能量、呼应星路进行铸造的装置。‘星之泪’或者‘天金’,就是它们共同追求的目标之一。”
“所以,我们要找的,不仅仅是玉矿,更是那个地脉与星路的交汇点,那个可能被称为‘山之心’的地方?”纳斯尔兴奋地搓着手,“那里可能藏着关于青铜树和‘天金’的最终秘密!”
“而且,那支神秘马队,恐怕也在寻找相同的东西。”赵斥候提醒道,“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第二天清晨,当商队继续向车尔臣进发时,汪臧海小队则按照老玉工模糊的指引,以及纳斯尔地图上的一些标记,脱离了商队,转向东南,朝着昆仑山前麓的丘陵地带前进。
那里,是更加茂密的原始河谷、陡峭的山岭和湮没在历史中的古道。于阗古国的辉煌遗迹、古老的玉矿,以及那可能存在的“山之心”,正隐藏在这片苍茫的山河之中,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而他们也深知,那支神秘的马队,以及其他潜在的势力,很可能也在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一场围绕昆仑秘境核心秘密的无声竞赛,已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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