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姑墨城沉浸在冰冷的寂静中,唯有呼啸的寒风卷动着街角的尘土。驿馆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十数条黑影鱼贯而出,牵着用厚布包裹了蹄子的马匹和两匹驮着物资的健骡。正是汪臧海、赵斥候、阿卜杜勒、王渠,以及赵斥候精心挑选的十名最精锐、最可靠的明军老兵。人人身着利于山地行动的紧身衣靠,外罩御寒的皮袄,背负弓弩刀剑,脸上涂了防冻的油脂,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
没有言语,只有事先约定好的手势。赵斥候打了个前进的手势,队伍如同融入夜色的溪流,沿着早已勘察好的僻静巷道,向城南方向快速潜行。王渠被安排在队伍中间,前后皆有士兵“陪同”。
汪臧海回头望了一眼驿馆模糊的轮廓,正使等人留在那里,既是策应,也是人质,牵制着姑墨官方的注意力。此行成败,关乎的已不仅仅是个人探寻,更肩负着队伍的存亡与使命的完成。
队伍顺利避开几处巡逻队,从一段因年久失修而坍塌的城墙缺口处悄然潜出姑墨城。城外,寒风更烈,扑面如刀。众人翻身上马,在王渠的指引下,不再走官道,而是折向西南,一头扎进了茫茫的戈壁丘陵之中。
天色微明,借着晨曦的微光,可以看清他们正沿着一条逐渐收窄的干涸河谷(柯坪河支流)逆流而上。两侧是低矮的、被风蚀得千沟万壑的土山,植被稀少,只有些顽强的骆驼刺和红柳丛。马蹄踏在砾石和沙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渠似乎对这条路颇为熟悉,他指引着队伍避开松软的流沙区,选择相对坚实的河床边缘行进。他的神态比在驿馆时镇定了许多,但眼神深处依旧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时而观察路径,时而飞快地瞥一眼身旁的士兵和前方的汪臧海。
“王兄弟,看来你对这条路,确实很熟。”赵斥候策马与他并行,看似随意地搭话。
王渠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赵……赵大人说笑了,小的当年逃命,慌不择路,这条沟来来回回爬了不知多少遍,差点死在这里,想忘也忘不掉啊。”
“哦?那当年追你的马贼,是什么来路?竟能将你们商队逼入这等绝地?”赵斥候继续追问,语气平淡,却带着审视。
王渠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下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好像是一伙叫‘灰狼’的,凶得很,见人就杀……”他的回答有些含糊其辞。
赵斥候与汪臧海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这王渠,身上还有秘密。
队伍在沉默中行进了一个多时辰,河谷愈发狭窄,两侧山势渐高,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赤褐色。阳光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这片荒凉的土地,却带不来多少暖意。
阿卜杜勒勒住马,示意队伍暂停。他跳下马,蹲在地上,仔细察看着什么。汪臧海和赵斥候也下马走近。
“看这些蹄印和脚印,”阿卜杜勒指着沙地上几处不甚清晰的痕迹,“不是我们的。时间不超过一天,数量不多,但步伐间距很大,像是……轻装急行,而且刻意选择了隐蔽的路线行走。”
有别人也在这条路上!而且就在他们前面不远!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是乌马尔派出的杀手?还是其他也对“圣山”感兴趣的神秘势力?
“能判断有多少人吗?”赵斥候沉声问道。
“大概五六人,都是好手。”阿卜杜勒判断道,“他们很小心,尽量不留痕迹,但还是逃不过老汉的眼睛。”
形势比预想的更复杂。前有未知的对手,后有可能的追兵,他们仿佛闯入了一张无形的网中。
“继续前进,加强警戒!”汪臧海果断下令,“既然有人走在了前面,说明这条路确实通往某处值得探寻的地方。我们更要加快速度!”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更加凝重。斥候被派往更远的前方和侧翼,所有人都握紧了兵刃,警惕地观察着两侧山崖的任何异动。
又前行了约莫十里,河谷到了一个巨大的拐弯处,一侧是近乎垂直的赤褐色悬崖,另一侧则是乱石堆积的陡坡。王渠指着悬崖底部一片被巨大崩塌岩块和茂密枯萎沙棘丛掩盖的区域:“就是那里了!入口就在那些大石头后面!”
果然如赵斥候之前探查所言,极其隐蔽。若非有人指引,绝对会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山体滑坡遗迹。
众人下马,将马匹骡子牵到一旁背风处拴好,留下两名士兵看守。其余人则跟着王渠,小心翼翼地拨开坚韧的沙棘枝条,手脚并用地从岩块缝隙中钻了进去。
缝隙初极狭,仅容一人侧身,复行十余步,眼前豁然开朗!里面并非想象中漆黑的山洞,而是一条继续向深山延伸的、更加狭窄幽深的峡谷!这条峡谷仿佛是被巨斧劈开,两侧岩壁高耸,几乎遮天蔽日,谷底布满大小不一的碎石,一条细小的、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溪流在石缝间潺潺流淌。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潮湿,与外面干燥的戈壁形成鲜明对比。
“就是这里了。”王渠喘着气,指着幽深的峡谷前方,“沿着这条‘一线天’往里走,据说能绕开好几处险要的关隘,直接插到雪山脚下。不过……里面路更难走,而且……”他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一丝恐惧。
“而且什么?”赵斥候追问。
“而且……听说里面有‘东西’。”王渠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老一辈人说,这条峡谷是‘山神’的肠子,里面有守护圣山的‘石灵’,惊扰了它们,会降下灾祸的。我当年逃命,只顾着跑,没敢细看,好像……好像也确实听到过一些奇怪的声响……”
汪臧海没有理会这些神怪之说,他更关注实际。他仔细观察着峡谷的岩壁和地质结构。岩壁呈现出多种颜色混杂的层次,显然是经历了复杂的地质变化。在一些岩壁上,他再次发现了那些古老的人工刻痕,风格与火焰山所见类似,但更加抽象。他还注意到,谷底有些区域的碎石,颜色深黑,与他收集的陨铁样本颇为相似。
“看来,古人确实经常利用这条通道。”汪臧海对赵斥候低语,“这些刻痕可能是路标,也可能是……警告。”
队伍稍事休整,吃了些冰冷的干粮,便继续向峡谷深处进发。谷内光线昏暗,道路崎岖难行,时而需要攀爬湿滑的巨石,时而需要涉过冰冷刺骨的溪流。气温明显下降,呵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
行进约两个时辰后,前方负责开路的斥候突然发出了警戒信号!众人立刻依托岩石隐蔽。
只见前方百余步外,峡谷有一个急转弯,在转弯处的空地上,赫然躺着两具尸体!尸体穿着与之前在那黑石林外发现的追踪者类似的深色劲装,死状凄惨——一具胸口插着一支粗大的、明显是弩箭的箭矢,另一具则脖颈扭曲,似乎是被巨大的力量拧断!
“是跟踪我们的那些人里的!”赵斥候一眼认出,“他们在这里遇到了伏击!”
是谁动的手?是王渠提到的“石灵”?还是……另一伙人?
阿卜杜勒上前检查尸体和周围痕迹,脸色凝重:“不是野兽。杀人者手法干净利落,用的是军中的强弩,而且……力量奇大。看这脚印,”他指着地面几个模糊但巨大的足迹,“不像常人……”
巨大的足迹?众人心中皆是一寒。这幽深的峡谷,到底隐藏着什么?
王渠看到尸体和那巨大的脚印,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喃喃道:“是……是石灵……一定是石灵发怒了……”
汪臧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无论对手是什么,其目的似乎是清除所有靠近圣山的人。他们现在前有神秘强敌,后路也可能被姑墨或乌马尔的人堵死,真正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清理现场,继续前进!”汪臧海沉声道,声音在狭窄的峡谷中回荡,“我们没有退路了。只有尽快穿过这条峡谷,抵达相对开阔的雪山区域,才有可能摆脱困境,并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可能踏在生死边缘。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仅剩的药散和几件关键样本,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面对未知的勇气。
队伍再次沉默地启程,踏过同伴(虽然是敌人)的尸体,向着更加幽暗、充满杀机的峡谷深处,坚定地走去。圣山的轮廓似乎还在遥远的天际,但追寻它的道路,已然被鲜血和迷雾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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