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新颁的“求贤令”,如同一块巨大的陨石砸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汹涌的暗流与浮上水面的各色鱼虾。布告贴出不过旬日,大将军府门前便已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不仅吸引了各地精于农桑、水利、匠作、医理的实干之士,更引来了众多自称能“沟通鬼神”、“洞悉天机”、“炼石成金”的方术之流。一时间,三教九流,齐聚邺城,将府前广场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众生相舞台,比庙会还热闹。
(群众表示:吃瓜看戏,其乐无穷!今天又有几个“神仙”要现原形?)
袁绍\/谢安端坐于临时设置在外堂的屏风之后,并未直接露面,只是透过细密的竹帘,静观其变。田丰与几名新选拔出来、暂充“格物院”属官的干练文吏在一旁负责初步接待、记录与甄别。他此举,一为打破门第之见,广纳天下真正有用之才,夯实根基;二则为引蛇出洞,看看能否钓上那条隐藏在暗处的“大鱼”——或者说,看看有多少不自量力的“小虾米”会先蹦跶出来。
几日甄别下来,确有不少令人眼前一亮的能人异士。一位来自河内的老农,对堆肥沤粪、改良土壤之法讲得头头是道,甚至带来了他自己培育的、穗粒更为饱满的麦种,田丰当场让人煮了一小锅麦饭,香气扑鼻,引得众人食指大动;一名南阳来的工匠,当场用木料和皮绳演示了他改进的水排模型,效率比旧式提升了近两成,水流哗哗,看得人啧啧称奇;甚至有一位衣衫褴褛的游方郎中,虽言语木讷,却精通针灸之术,所论经络穴位之理,竟与张道陵\/顾炎武在《经世要略·医理篇》中所载的一些观点不谋而合,当场给一个腰肌劳损的文吏扎了几针,那文吏立刻感觉轻松不少。对于这些身怀实学之人,袁绍\/谢安皆通过田丰,予以热情接纳,量才录用,或安排进正在筹建的“格物院”,或派往各郡县指导农工,引得一片赞誉,都觉得大将军是真要干实事。
(袁绍\/谢安:人才!这都是宝贝!比那些只会清谈的强多了!)
然而,更多的则是滥竽充数、企图浑水摸鱼之辈。有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地捧着一块黑不溜秋的“点金石”,声称能点铁成金,结果被田丰让人拿来一块生铁,要求当场演示,那老者顿时支支吾吾,汗如雨下,最后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卫士“客气”地“请”了出去,那“点金石”掉在地上,被眼尖的人发现就是块普通煤块。更有甚者,一位披头散发、自称来自东海蓬莱的“大师”,号称能登坛作法,呼风唤雨,选定吉时煞有介事地舞剑念咒,结果原本阴沉的天空愣是没下一滴雨,反而云开见日,阳光灼灼,将那“大师”晒得满头大汗,妆容(如果那算妆容的话)都花了,引得围观众人哄笑不止,那“大师”面红耳赤,掩面而遁,连法器都忘了拿。田丰对此类人物毫不客气,一律斥退,并记录在案,以防其再生事端,还冷冷地补充一句:“下次再敢招摇撞骗,就不是请出去这么简单了!” 吓得后面几个想碰运气的家伙悄悄溜走了。
(围观群众:这比看杂耍有意思多了!天天有乐子!)
这一日,来了一位身形高瘦、面容枯槁如同千年古木、眼神却偶尔闪过一丝精光的中年道士,自称道号“云梦散人”。他言谈间引经据典,玄之又玄,从紫微斗数谈到奇门遁甲,仿佛无所不知,目光却不时看似无意地扫视着堂上的布置、往来人员的身份,尤其在旁听的属官低声交谈提及“百炼”、“军器监”等词时,他枯瘦的手指会微微捻动,眼神也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听到了极其重要的信息,那专注劲儿,比听自己师父讲道还认真。
“贫道云游至此,观邺城王气之上,隐有黑煞缭绕,紫中带黑,此乃大凶之兆!”云梦散人捋着下巴上几根稀稀疏疏、仿佛随时会掉光的山羊胡,煞有介事地对负责接待的田丰说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莫名的蛊惑力,“主贵人身边有小人作祟,蒙蔽圣听,且北疆兵戈之灾,戾气冲天,恐非寻常征战,难以速平,若处理不当,恐有倾覆之危啊!” 他说得唾沫横飞,差点喷到田丰脸上。
屏风后的袁绍\/谢安不动声色,心中冷笑,这套危言耸听、故弄玄虚的把戏,他在东晋见得多了,都是套路!面上却通过身旁侍从,传出故作关切的话语:“哦?竟有此事?不知真人可有解法?” (内心:我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那云梦散人一听似乎引起了重视,精神微微一振,腰板都挺直了些,侃侃而谈:“此乃天机示警,非同小可!需行禳星拜斗之大法,于城中巽位筑九尺高坛,以灵玉、丹砂、百年桃木芯为引,贫道需斋戒沐浴七日,净心涤虑,方可于子时登坛,步罡踏斗,上达天听,祈求天帝垂怜,化解此兵戈灾厄,驱逐小人晦气。”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搓了搓手指,“只是……这筑坛所需之物,灵玉需和田美玉,丹砂要辰州上品,皆颇为珍贵,所费不赀……另外,这做法事的辛苦费……”
(云梦散人:终于到关键环节了!开价!必须开价!)
“此事关乎邺城安危与北疆战事,确实重大,容我斟酌,必给真人一个答复。”袁绍\/谢安通过侍从淡淡回应,语气听不出喜怒,随即示意属官将这位“云梦散人”带下去,“安排到驿馆,好生款待,勿要怠慢。” 实则将其软禁起来,并立刻增派精明暗探,对其一举一动进行严密监视,连他一天上几次茅房,用了多少厕筹都有人记录(嗯,四世三公的朋友们都知道,大将军总该有些奇怪的癖好吧?)。此人言行做派,故弄玄虚却又对军政之事格外敏感,与沮授密信中描述的“玄元子”虽未必是同一人,但那种神棍气质和打探消息的意图颇有几分神似,即便不是核心党羽,也极可能是其外围的眼线或试探的卒子。
(暗探:盯梢这活儿我熟!保证连他梦里说啥梦话都记下来!)
就在邺城忙于“引蛇”与“辨贤”,看似热闹非凡实则暗藏机锋之际,千里之外的蜀中鹤鸣山,却真正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夹杂着自然之威与人心险恶的猛烈风雨。
夏日的蜀地,天气说变就变,雷暴频繁。这一夜,更是格外不同。乌云如墨,低压苍穹,电蛇乱舞,将群山映照得忽明忽暗,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要将天穹炸裂,随之而来的暴雨如天河倒泻,砸在屋顶瓦片和山林树叶上,发出哗啦啦的巨响,掩盖了世间大部分声响。简直就是标准的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然而,比这自然风雨更险恶的,是趁此天时悄然出动、如同鬼魅般的黑手。
两名借着游学之名、已在山中道观客舍盘桓数日、自称来自“北地”的商旅,悄无声息地披上黑色油衣,身形如同融入了夜色,利用雷声和雨幕的掩护,熟练地避开几处巡哨点,潜进了格物堂后方那座存放重要图籍、研究笔记和一些试验性物件的库房。他们的目标异常明确——曲辕犁的全套设计图样与工艺流程记录,以及所有关于冶金、淬火工艺的一切笔记!显然,河北那边“百炼法”带来的军事优势,已让幕后黑手高度重视起一切可能与提升武力相关的技术!这知识产权保护意识,对方倒是挺强,可惜用错了地方。
库房平日有弟子轮流值守,但今夜这罕见的狂暴雷雨,确实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其中一名贼人显然精于此道,用特制的、裹了布的木楔和薄钢片,竟悄无声息地拨开了那看似牢固的门栓,手法专业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兼职开锁匠。
就在他们如同阴影般潜入库房,借着窗外不时亮起的惨白闪电光芒,快速而精准地翻找着那些标注着“农具改良”、“金铁纪要”的匣子时,一道凌厉的剑光,如同暗夜中的闪电,骤然划破库房内的黑暗,直刺向那名正在翻找的贼人后心!
“何方宵小,敢犯我格物堂清静之地!道友请留步!”赵升的怒喝声紧随剑光之后响起,压过了隆隆雷声。他心思向来缜密,早已察觉这两人形迹可疑,平日问答虽谨慎,但眼神总在不该留意的地方停留,像极了偷鸡的黄鼠狼。今夜这般恶劣天气,他更是心生警惕,预感对方可能会趁机行动,早已亲自带着几名武艺较好的弟子,埋伏在库房附近的阴影处,就等着瓮中捉鳖。
(赵升:等的就是你们!真当我们格物堂是菜市场,想来就来?)
那两名贼人见行迹彻底败露,眼中凶光毕露,却并不答话,反手拔出腰间淬了幽蓝光泽、显然喂了剧毒的短刃,身形如电,直扑赵升!招式狠辣刁钻,配合默契,进退之间竟隐隐带着军中搏杀之术的影子,绝非寻常毛贼!一看就是专业干脏活的。
库房内空间狭小,堆积着不少物品,瞬间刀光剑影,劲风呼啸,与窗外连绵不绝的电光雷鸣交织在一起,更添几分凶险。赵升身为张道陵亲传弟子,武艺根基扎实,剑法灵动,但对方二人显然也是好手,且悍不畏死,以命搏命的打法一时竟让他难以迅速拿下,只能缠斗。一个贼人甚至试图用火折子点燃旁边的书卷制造混乱,被赵升一剑挑飞,火星溅到他自己身上,烫得他龇牙咧嘴。
激烈的打斗声和兵刃撞击声,终究还是穿透了部分雨幕雷声,惊动了附近巡夜以及住在不远处的其他弟子。很快,更多的灯笼火把被点燃,人影幢幢,将那两名贼人所在的库房出口团团围住,水泄不通。一名机灵的小道士更是冒雨敲响了示警的铜锣,锣声在雨夜中传得老远。
其中一名贼人见逃脱无望,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作势欲撒向围拢过来的众人,企图制造混乱,另一只手则迅速探向口中,显然欲咬碎暗藏的毒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猛地从旁边窜出,竟是一位平日负责捣药、力气颇大的中年道民,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将手中那根沉重的硬木捣药杵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砸了过去!“砰”地一声闷响,正中那贼人的腮帮子,将其砸得一个趔趄,满口鲜血混合着几颗碎牙喷出,毒囊也掉了出来。另一名贼人则被赵升觑准机会,一剑精准地刺穿其持刀的右肩肩胛,废其战力,随即被一拥而上的弟子们死死按住,生擒活捉。
(道民:叫你偷东西!吃我一杵!我这捣药杵,既能捣药,也能捣贼!)
张道陵\/顾炎武身披道袍,手持灯笼,在大雨中闻讯快步赶来。他看着库房内被翻得一片狼藉的箱柜,以及那两名被牛筋绳捆得结结实实、面色灰败却眼神怨毒的贼人,面色沉静如水,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风暴在凝聚。竟真有人将黑手伸到了这偏远的鹤鸣山,伸到了他这方致力于民生实学的清净之地!这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搜身,仔细检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弟子们立刻动手,很快从贼人贴身处搜出了全套的夜行工具、几包不同用途的药粉(包括迷药和剧毒)、一些散碎的金银,以及最为关键的——几枚材质特殊、刻着怪异狼蛇缠绕纹饰的青铜符牌!那纹饰,与之前赵升留意到那些可疑“北地商旅”皮囊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果然是他们。”张道陵\/顾炎武拿起一枚冰凉刺骨的铜符,指尖摩挲着那凹凸不平的纹路,仿佛能感受到其背后隐藏的森森恶意。他走到那名被捣药杵砸晕后刚醒转、又被生擒的贼人面前,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其皮囊,直视其灵魂深处。
“尔等受何人指使?那藏身胡地的‘玄元子’,与你们是何关系?”他直接问出了从河北那边情报中得来的关键名号,这是试探,也是施加心理压力。
那贼人听到“玄元子”三字,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瞳孔猛地收缩,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死死闭上双眼,咬紧牙关,任凭嘴角血流如注,也一言不发,显是受过极其严苛训练、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
张道陵\/顾炎武不再多问。他知道,从这种被彻底洗脑的工具人口中,很难问出真正有价值的线索。但对方的行动本身,以及这铜符和他们对“玄元子”名号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一切。那隐藏极深的幕后黑手,已经将他这鹤鸣山格物堂,视为了必须清除或至少严密掌控的目标!
“即日起,格物堂内外戒备提升至最高。加派可靠人手,将所有重要图籍、工艺记录、试验数据,分门别类,转移至山中备用的几处密窖妥善保管。凡陌生面孔要求入山或接近格物堂,需严加盘查,验明正身,稍有可疑,立即上报,不得放入!”他沉声吩咐赵升,语气凝重,“另外,将今夜之事详细记录,连同这铜符的精确拓印图样,设法通过稳妥渠道,传递给……我们在河北的那位友人。”
他隐隐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一场针对他与那位素未谋面、却命运相连的“河北友人”的狂风暴雨,正在迅速酝酿、逼近。他必须未雨绸缪,做好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同时也必须尽快提醒那位可能面临同样、甚至更为猛烈冲击的“同类”。
风雨已至,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在邺城驿馆之中,被严密监视、软禁起来的“云梦散人”,于深夜时分,竟试图以某种类似缩骨之术的技巧,悄然挣脱了捆绑的绳索,意图溜出房间,却被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伪装成驿丞属下的暗探头目带领甲士及时发现,当场按住。一场针对此人的深入审问,即将在天亮后开始。这位“散人”怕是要散架了。
南北两地,相隔千里,针对同一股黑暗势力的暗战与反击,几乎在同一时刻骤然升级。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汹涌的暗流已然化为吞噬一切的致命漩涡。
(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