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没人歇口气,擦了擦嘴就各自归位接着忙活。人多力量大,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木料对接的闷响,在院子里响了一下午。
等夕阳往山坳里沉,一抹余晖洒在窑洞口时,三个窑洞的门窗总算全部安装妥当。
孙木匠这回是真拿出了毕生本事,三扇门窗全用的老榆木料子,扎实耐用,经得住风吹日晒。
双开的木扇门两侧,各配了一扇雕花木楞窗,窗下头用大小匀净的石头砌得平平整整,再拿黄泥细细抹了缝,严实又规整。木门上头,拱形梁架下头还嵌着一扇半圆形老花窗,纹路简洁大方,透着巧思。
孙木匠早带来了韧性十足的麻纸,安佩兰这边也熬好了黏稠的浆糊,众人搭手,把麻纸细细糊在木楞窗上,用手抹平边角,挡住晚风又透进微光。
崭新的三口窑洞,配上严丝合缝的榫卯门窗、糊得平整的麻纸窗,终于彻底竣工了!土黄色的窑壁透着踏实的质感,夕阳照进去,映得屋里暖融融的,
安佩兰围着三口窑洞转了两圈,伸手摸了摸光滑的木门、平整的窗棱,看着上头那精巧的雕花纹路,脸上笑开了花。
白季青、白长宇夫妇也不住点头,眼里满是欢喜,对孙木匠的手艺赞不绝口,真是越看越满意。
新家竣工,晚上自然要做顿热热闹闹的温锅饭。安佩兰本想留孙木匠在家歇一晚、好好吃顿酒,可孙木匠摆摆手,望着天边还没完全暗下去的微光:“不了安夫人,得趁着天还有点亮赶紧往回赶,夜里山路黑,万一遇上瓦剌人就麻烦了。”
安佩兰一想也是,夜里赶路确实不踏实,她当即便摸出三粒金豆子,又从怀里掏了五两碎银子,一并递到孙木匠面前。
孙木匠接过金豆子在手里掂了掂,连忙摆手:“安夫人,您这金豆子每粒怕有二两重!三粒正好是咱说好的六十两银子,这多余的五两,我可不能收!””
“您老的手艺,给我打出来的这三幅门窗有多精巧,我心里有数。”安佩兰不容他推脱,硬是把银子塞进他手里,“我还怕这多出的五两,都不够报您那些巧思呢!”
说罢她转头喊白季青和白长宇:“你俩送送孙师傅,路上多照应着点。”
孙木匠无奈推脱了两下,终究还是收下了,心中也是暗自得意,给安夫人他们打的这三幅门窗确实耗了自己很大的心思,这家夫人是看在眼里的。
收拾好所有的物件便要跟着白家二人出门,孟峰忽然往前站了一步,语气诚恳:“婶子,让我去吧。那条路我常走,熟得很。”
安佩兰琢磨了琢磨,白季青箭法准,孟峰耍斧头利落,两人结伴正好能互相搭衬,便点头应了:“行,那你和老大一起去,早去早回,路上多加小心。”
两人应声拿了家伙,跟着孙木匠往外去了。家里剩下的人也没闲着,绣娘也放下了熟睡的孩子帮了把手。
新炕头上铺了厚厚一层麸皮,软乎乎的垫着,上头再铺上前些日子买回来的草炕席,摸着手感糙实,坐上去却透着蓬松的暖意。
炕席之上,铺着两床早些时候简氏与梁氏缝的棉被,此刻权当褥子垫着,又把这几日连夜赶制的蓝色棉布床单铺得平平整整,上头叠着一床崭新的棉被,从未用过,简氏和梁氏的手艺好,针脚缝得细密匀实,摸上去软和极了。
七月底的天气开始热了,倒不用烧炕,只在炕洞底下添了把柴火烘了烘,图个“暖炕”的好彩头。
给安佩兰的主窑铺好后,他们又将前些日子从孙木匠那买来的桌椅、衣柜、木箱挨个擦得干干净净各自搬到各自的屋子里头,此时大家伙儿便分头忙活了,简氏收拾着自己的屋子,梁氏也归置着自己的住处,安佩兰和白红棉的窑洞,便由白红棉细细打理。
各家都把自己的冬衣棉被仔细叠好,塞进木箱锁牢;常穿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衣柜;方桌上摆上铜镜和木梳,看着就有了过日子的模样。
而安佩兰则帮着绣娘收拾着她家的物件。
底下的窑洞搬空后显得宽敞得有些空荡,还堆放着些杂物,但绣娘心里头却暖烘烘的,本来以为来了努尔干后要像之前那般风餐露宿多日才能进了屋子里,没想到碰到了安婶子,便忍不住笑了。
她望着上头窑洞规整好的模样,愈发向往起来:往后自家的新窑洞,也能像安婶子家的那样,亮堂又齐整才好。
安佩兰这边收拾停当,抬眼望了望,天色已渐渐沉了下来。她转头朝着白长宇的方向喊:“长宇!咱家的牲口这时候还没回呢,你去瞧瞧,别出什么岔子!”
白长宇闻声从自家窑洞里出来,瞥了眼灰蒙蒙的天,应声答道:“哎,我这就去。”
沿着阶梯下来,快步迈出了院门,往前走了段距离后,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口哨。
哨音顺着风传出去老远,没过片刻,就见地平线那头冒出一群牲口的影子,还伴着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正朝着这边赶来。
安佩兰听到了狗叫声便将绣娘拉到自家身后说道:“等会别怕,也别跑,就抱着孩子在我身后别动就成。”
话音刚落,绣娘还没回过神,就听“哐当”一声巨响,院门被猛地撞开!一头足有小牛大小的黑色动物闯了进来,喉咙里滚着低沉的吼叫,双眼满是戒备。它眼皮耷拉着,脖颈上的鬃毛乌黑修长,每叫一声,嘴角的皮便掀动一下,露出里头尖利的獠牙。
绣娘吓得浑身僵住,死死抱着孩子,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拼尽全力想拽着安佩兰逃走,却四肢不听使唤一样一动不动。这时只见安佩兰径直走上前,沉声道:“巴勒!这是客人,不许胡闹!”
那叫巴勒的动物顿时收了吼声,摇着尾巴在原地转了两圈。安佩兰伸手摸了摸它的脑门,又顺了顺它浓密的鬃毛,才牵着它走到绣娘跟前。
绣娘刚攒起的那点力气瞬间泄了个干净,只能死死抱着孩子,依着安佩兰的话一动不敢动。
安佩兰笑着说道:“这是只獒犬串子,性子烈但通人性,熟悉了就不会咬你的。”
绣娘心里满是诧异,这模样竟也是狗?瞧着比狼还要威风几分!正怔忡着,巴勒已经凑了过来,围着她转了两圈,又探头往襁褓里的孩子嗅了嗅。绣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巴勒摇着尾巴转身走开,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恰在这时,院门“咚”地一声又被撞开。一条黄狗摇着尾巴,“汪汪”叫着闯了进来,它对绣娘没什么敌意,就随口叫了两声,被安佩兰轻声喝止后,便嗅了嗅周遭的气味,摇着尾巴慢悠悠走开了。
此时,安佩兰骂骂咧咧的终于将被撞的来回晃荡的院门打开固定好了:
“咱家这个门迟早让你俩给我拆喽!”
话音刚落,只看到外头两头驴“哒哒哒”踏着步子进了院,径直跑到水槽边低头猛喝起来。没一会儿,两匹马也紧随其后,蹄声清脆地凑到水槽旁。
紧接着,院墙上头忽然冒出一个个晃动的驼峰——一群骆驼正排着队,慢悠悠踱进院子。先前喝饱水的驴和马,自觉地走进了窝棚;六头骆驼则围到了水槽边,高大的身影让绣娘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
这还没完,最后一头黄牛晃着脑袋,慢悠悠迈着步子也进了院。黄牛身后,跟着一头和巴勒身形相似的动物,个头稍小些,却也如小牛般壮硕,鬃毛泛着浅黄。它一进门就朝着绣娘“汪汪”吆喝了两声,安佩兰没像对巴勒那样特意安抚着领到跟前,只扬声喊了句:“伊勒,闭嘴!”那叫伊勒的獒犬立刻收了声,摇着尾巴不再搭理绣娘,只在安佩兰脚边转悠。
白长宇最后进门,顺手就把院门牢牢关上了。
直到这时,绣娘的身体才像是恢复了知觉,她望着院子里四散活动的牲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没缓过来的发颤:“安婶子,这些……这些竟都是您家的?”
安佩兰笑着点头,语气平淡又实在:“是啊,都是我家的,平日里全靠它们帮衬着过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