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哗啦啦地冲刷着棚顶,像一道永不停歇的幕布。
提前收工已成定局,工作人员们领了温热的粥和小菜,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或者找个角落抓紧时间休息,棚内弥漫着一种难得的松弛气氛。
陆文生带来的不仅是食物,更像是一剂安定人心的良药。
他并没有过多打扰苏亦承工作,只是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的折叠椅上,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偶尔和苏亦承低声交谈几句,内容无非是村里合作社的近况,或者镇上的一些琐事。
那些话语平淡得像白开水,却奇异地抚平了苏亦承因拍摄受阻而微蹙的眉头。
他甚至放松地靠向椅背,将一部分身体的重心从酸胀的膝盖上移开,姿态是片场里少见的闲适。
成魏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扑克牌,正和几个年轻的场务玩得起劲,笑声不时传来。
林霖则捧着那碗已经微凉的粥,坐在稍远些的道具箱上,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监视器旁那两道身影。
他看到陆文生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替苏亦承捻去沾在嘴角的一粒饭粘子。
苏亦承没有躲闪,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那种无需言说的亲密和信赖,像一幅静默却有力的画,深深烙印在林霖的脑海里。
“看入迷了?”
一个带着戏谑的慵懒声音在耳边响起,吓了林霖一跳。
他猛地回头,发现成魏不知何时结束了牌局,溜达到了他身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成、成老师……”林霖的脸颊有些发烫,慌忙低下头,像是做了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成魏在他旁边的箱子上坐下,长腿随意地支着,目光也投向陆文生和苏亦承的方向,语气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玩味:“是不是觉得,跟戏里演的不太一样?”
林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剧本里的“付青”和“宋海诚”,充满了挣扎、误会、分离和沉重的思念。
而眼前的这两个人,氛围是那样平和、稳定,仿佛所有的风雨都已过去,只剩下相濡以沫的宁静。
“剧本抓的是他们人生里最跌宕的那一段,”成魏的声音低沉了些,少了几分玩笑,多了几分引导的意味,“但你要明白,能支撑着走过那段跌宕的,恰恰是现在这种你看似平淡的东西。是信任,是懂得,是无论发生什么都知道身后有人的那种底气。”
他转过头,看向林霖,眼神锐利:“林霖,你理解中的‘宋海诚’,对‘付青’最深的感情是什么?”
林霖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脑海里闪过剧本里的词句:“是……爱?还有……愧疚?和……执着?”
“太笼统了。”成魏毫不客气地否定,他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告诉你,是‘非他不可’。不是年少冲动的喜欢,不是得不到的执念,而是经历了八年的分离、社会的打磨、甚至自我怀疑之后,他无比清晰地确认——这辈子,能让他感受到‘归处’二字的,只有这一个人。其他人,都不行。”
他的话语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霖心中某些模糊的迷雾。
他再次看向陆文生和苏亦承,忽然就明白了那种稳定感从何而来。
那不是没有波澜,而是所有的波澜,最终都汇入了同一片深海。
“所以,后面那些让你害怕的戏,”成魏的声音又带上了他那特有的、懒洋洋的调子,眼神里却闪烁着挑战的光芒,
“不是让你去‘演’亲密,而是要去表达那种‘非他不可’的确认和归属。是把八年的思念、挣扎、痛苦,都用最直接的方式,交付出去。懂了么?”
林霖怔怔地看着成魏。
这一刻,他觉得眼前这个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前辈,内里却藏着如此敏锐和深刻的洞察力。
他不再是单纯地害怕和羞窘,心里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去触碰和理解那种深刻情感的冲动。
“我……我好像,有点懂了。”林霖的声音依旧不大,但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成魏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动作快得林霖都没反应过来:“懂了就好好琢磨。别到时候真开拍了,还像个木头。”
说完,他站起身,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溜达着走开了。
林霖摸着被他揉过的头发,愣在原地,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涌了上来,心里乱糟糟的,说不清是恼还是别的什么。
雨还在下。
棚内,陆文生看了看时间,对苏亦承说:“雨一时停不了,我一会儿还得赶回镇里,有个晚间的会。”
苏亦承点了点头:“路上小心。”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家里门槛下有点松动,回去我看看。”
“嗯,知道了。”
简单的对话,却充满了日常的牵挂。
陆文生起身,和苏亦承道别,又对棚内的众人点了点头,这才撑起伞,再次走入滂沱的雨幕中。
他的到来和离开,都像一阵温和的风,吹散了片场的浮躁,留下了一片沉淀后的宁静。
林霖看着窗外陆文生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分镜脚本上的苏亦承,最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又不知晃荡到哪个角落的成魏。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气的空气,默默摊开了被雨水困住前正在研读的剧本。
这一次,他看着那些关于争吵、关于绝望、关于亲密纠缠的字句,心里不再是单纯的恐慌,而是开始尝试着,去感受那字里行间汹涌着的,名为“非他不可”的惊涛骇浪。
雨声敲打,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真正走心的表演,做着最后的序曲排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