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查的日子,在一个天空澄澈如洗的清晨到来。
苏亦承坐在诊室里,听着医生对着新拍的x光片,用冷静而专业的语气分析着他左腿骨骼的愈合情况,以及周围软组织恢复的进展。
“……骨痂生长良好,骨折线已经模糊,达到了临床愈合的标准。关节活动度恢复得也比预期要快……”医生的话语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入陪同在侧的陆文生耳中。
苏亦承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蜷紧。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关键的判断。
医生放下片子,目光转向苏亦承,语气带着审慎的鼓励:“从骨骼条件来看,可以开始尝试进阶的康复手段了。单拐,”
他顿了顿,看向苏亦承骤然亮起的眼睛,又扫了一眼旁边神色凝重的陆文生,“理论上可以开始使用,但这意味着你要更加小心谨慎。”
他详细解释了使用单拐的注意事项、潜在风险以及正确的发力方式,最后强调:“感觉任何不适,尤其是关节内部的锐痛,必须立刻停止。”
“我明白。”苏亦承重重地点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异常安静。
苏亦承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仿佛有鼓点在擂动。
陆文生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依旧沉稳,但紧握方向盘的、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医生的话犹在耳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苏亦承将直面更大的风险和更剧烈的痛苦。
回到空山庄园,已是午后。
明晃晃的日光炙烤着大地,蝉鸣聒噪。
苏亦承没有休息,只是操控轮椅来到客厅中央那片他们惯常训练的区域,然后,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陆文生。
那眼神,陆文生太熟悉了。
陆文生沉默地与他对视片刻,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转身,去书房取来了那双单拐的其中一只。
金属的拐身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将单拐调整到合适的高度,递给苏亦承。
苏亦承接过,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
他深吸一口气,将拐杖夹在左腋下,右手则紧紧抓住了旁边一把坚固木椅的靠背。
这是他习惯的“安全区”。
陆文生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双手虚扶在他的腰侧和左臂旁,形成了一个绝对可靠的保护圈。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苏亦承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
“记住发力方式,重心过渡要慢。”陆文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
苏亦承点了点头。
他先依靠右腿和右手的力量站稳,然后,按照医生和陆文生反复教导的要领,尝试将身体的部分重量向左腿转移。
当左腿脚跟真正开始承受那前所未有的压力时,一股尖锐的酸胀感混合着肌肉撕裂般的错觉,猛地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稳住!”陆文生的手臂立刻收紧,稳稳地托住了他下坠的趋势,声音带着强自压抑的紧绷,“呼吸,慢慢来。”
苏亦承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击垮意志的酸痛感,将所有精神集中在维持平衡和感受肌肉发力的微妙变化上。
他尝试着,将右腿,极其缓慢地、离地。
仅仅是一厘米的高度,维持了不到三秒。
但就是这三秒,他完全依靠左腿和单拐的支撑,独立站住了。
巨大的精神消耗和生理上的极度不适,让他立刻将右腿落回地面,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汗淋漓,靠在椅子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
陆文生立刻上前,扶住他几乎虚脱的身体,让他慢慢坐回轮椅。
他的掌心也一片湿冷,那是紧张所致。
第一次尝试,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却耗尽了两人所有的心力。
苏亦承靠在轮椅里,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半晌说不出话来。
左腿深处传来的、如同被碾过般的酸痛感,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那一步的艰难与真实。
陆文生没有说话,只是蹲在他面前,用毛巾仔细地、一遍遍地擦去他脸上和颈间的汗水,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过了许久,苏亦承才缓缓睁开眼,看向陆文生。
他的眼神因为剧烈的生理反应而有些涣散,但深处那簇火苗,却未曾熄灭,反而在极限的挑战后,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扯出一个虚弱却无比明亮的笑容,声音沙哑:
“文生……我……做到了。”
陆文生看着他那混合着极致疲惫与巨大成就感的笑容,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不容错辨的、新生的力量,心中那片名为担忧的坚冰,终于在这灼热的火焰面前,彻底消融,化作一片汹涌的、为他骄傲的暖流。
他伸出手,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苏亦承微微颤抖的手。
“嗯。”他低声回应,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窗外,烈日炎炎,蝉鸣不止。
而在这一方天地里,一个新的里程碑,已被汗水与坚韧,共同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