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承能够脱离固定支撑、在陆文生辅助下站起来的消息,像一阵带着花香的南风,悄无声息却又迅速地吹遍了金饰村。
最先按捺不住的,自然是合作社的毛豆和一帮年轻人。
他们几乎是第二天就找了个由头,簇拥着来到了空山庄园。
美其名曰汇报近期预约情况,眼睛却都齐刷刷地往苏亦承的腿上瞟。
“亦承哥!你真的能自己站了?!”毛豆嗓门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手里还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刚从河里捞上来的大草鱼,“给,炖汤喝,补身子。”
苏亦承正被陆文生扶着,在廊下进行小幅度的重心转移练习,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扶着陆文生手臂的手紧了紧,试图站得更直些:“哪有那么快?还得靠你们文生哥当‘人形拐杖’呢。”
他语气轻松,带着大病初愈之人特有的、对自身进步的珍视和一点点小小的炫耀。
年轻人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候着,祝福着,院子里瞬间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陆文生站在他身侧,一手稳稳地托着他的肘部,脸上虽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看着苏亦承与村民们自然谈笑的样子,眼底深处那抹欣慰与柔和,却怎么也藏不住。
老陈叔也拄着拐杖来了,看着苏亦承稳稳站立的身影,老人眼眶有些湿润,连连点头:“好,好啊。站起来了就好,咱们空山庄园,总算又要真正‘活’过来了。”
这仅仅是个开始。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一辆风尘仆仆的黑色轿车,带着与乡村格格不入的急促引擎声,停在了空山庄园的院门外。
正在书房里审看《长河》新送来配乐小样的苏亦承,听到动静,抬起头,透过窗户,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制片人王铮和副导演赵磊。
王铮依旧是那副精明干练的模样,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焦虑,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朝主楼张望。
赵磊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大包小盒的营养品和水果,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陆文生刚从镇上回来,在院门口与他们碰个正着。
“陆镇长!”王铮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快步上前握手,“听说亦承恢复得不错,我们这心里实在是惦记,就赶紧抽空过来看看。”
他的话语恳切,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陆文生身后瞟,试图捕捉苏亦承的身影。
陆文生与他们简单寒暄了两句,神色平静地将他们引进了堂屋。
苏亦承此时已被陆文生扶着,从书房挪到了堂屋的太师椅上坐下,左腿下依旧垫着软凳。
他看到王铮和赵磊,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疏离的客套笑容:“王制哥,赵导,你们怎么来了?路途遥远,辛苦了。”
他的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与之前在病床上虚弱无力的状态判若两人。
王铮一看到苏亦承,尤其是看到他虽然坐着但气色精神都大不相同,甚至能脱离轮椅独自坐在这硬木椅子上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是一种看到希望的光芒。
“亦承,你这气色真是大好了!”王铮几步上前,语气夸张却带着几分真实,“真是吉人天相,吉人天相啊。我们这心里一直悬着块大石头,现在总算能放下一点了。”
赵磊也连忙将礼物放下,附和着:“是啊,苏导,剧组上下都盼着您早日康复呢。”
寒暄过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长河》。
王铮搓了搓手,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亦承,你也知道,《长河》后期现在卡在几个关键节点上,配乐、色调,还有几个历史场景的把握,剪辑那边没有你拍板,实在是……不敢轻易下定论。这周期和预算,压力都很大啊……”
他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确:苏亦承,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主持大局?
苏亦承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太师椅光滑的扶手,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默默斟茶的陆文生。
陆文生将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王铮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王制片,亦承的康复是第一位的。医生强调,现阶段仍需静养,不宜过度劳累,尤其是精神上的耗损。”
他的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王铮那迫切的情绪挡了回去。
王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连忙点头:“是是是,陆镇长说得对,身体最重要!我们就是来看看,绝不敢打扰亦承休养。”
他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苏亦承,“只是……有些工作,确实需要亦承的方向性指导,你们看……”
苏亦承沉吟片刻,抬眼看向王铮,目光恢复了工作时的那种锐利与冷静:“王哥,我理解剧组的难处。之前发过去的修改意见,你们先执行。具体的细节讨论,可以通过线上会议进行。等我这边复查后,医生确认可以承担更多工作负荷,我会及时跟进。”
他的回答条理清晰,既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大包大揽,而是在自身健康许可的范围内,给出了明确的、可执行的方案。
王铮和赵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放松。
只要有苏亦承这句话,那《长河》就还有救。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王铮连连点头,脸上的焦虑终于消散了大半。
送走王铮和赵磊,堂屋里恢复了安静。
苏亦承靠在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面对旧日的工作伙伴和迫在眉睫的项目,说内心毫无波澜是假的,那毕竟是倾注了他心血的作品。
陆文生走到他身边,没有问他工作的事,只是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苏亦承抬起头,对上他沉静的目光,心中那点因为工作而被勾起的波澜,渐渐平息下去。
他伸出手,覆盖在陆文生放在他肩头的手背上,微微用力。
“放心,”他低声说,像是在对陆文生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知道轻重。”
空山庄园确实热闹起来了。
但这热闹,不再像初时那样带着试探与不安,而是逐渐融入了一种新的、充满生机的秩序之中。
苏亦承站在这个秩序的中心,感受着身体的复苏,也梳理着与外部世界的重新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