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五一过,年的气氛便如同退潮般,缓缓从金饰村撤离。
生活重新显露出它日常的、朴素的底色。
村民们开始下地查看越冬的作物,合作社也恢复了运转,机器的嗡鸣声与人们的交谈声再次成为村庄的主旋律。
空山庄园也回归了规律的宁静。
只是这份宁静里,悄然孕育着新的生机。
苏亦承的康复训练进入了更为积极的阶段。
在陆文生严密看护下,他使用双拐进行站立平衡训练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最初的一两分钟,逐渐延长到能坚持五六分钟。
他的右腿力量明显增强,核心稳定性也好了许多,甚至开始尝试在双拐支撑下,极小幅地、不依赖左腿地移动重心。
这天上午,阳光正好。
陆文生推着苏亦承来到廊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他一直坐着。
“今天状态不错,要不要试着在这里站一会儿?”陆文生指着廊柱旁一块特意清理出来的、平坦干燥的区域。
苏亦承看着廊外洒满阳光的庭院,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是在为将来从室内走向室外做准备。
过程依旧谨慎。
陆文生将轮椅固定好,递过拐杖,然后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半蹲在他身前,双手稳稳护住他的腰胯和手臂。
“慢一点,感受脚下的地面。”
苏亦承依言,借助手臂和右腿的力量,缓缓站起,将腋窝架在拐杖上。
与在室内光滑地板上不同,廊下的石板地带着细微的、真实的凹凸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递上来。
微风拂过面颊,带着院子里的草木气息和更远处田野的味道。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不再是困于病床和轮椅之上的旁观者,而是以一种更具参与感的姿态,重新触摸到了这片土地的温度和气息。
他努力维持着平衡,额角渐渐渗出细汗,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陆文生。
陆文生也正看着他,目光专注而沉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需要守护的这一个人。
阳光勾勒着他坚毅的侧脸线条,那双总是沉稳如山岳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以及毫不掩饰的鼓励。
一种强烈的情感毫无预兆地击中了苏亦承。
不是感激,不是依赖,而是更汹涌、更深刻的爱意。
这爱意混杂着共同经历的生死磨难,交织着失而复得的无尽庆幸,也饱含着对未来的笃定期盼。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陆文生见他神色有异,以为他不适,立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苏亦承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陆文生,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在双拐的支撑和陆文生的保护下,松开了握着右边拐杖的一只手,尽管身体因此微微晃动,但他还是坚定地、用那只空出来的、微微颤抖的手,抓住了陆文生护在他腰侧的手臂。
不是寻求支撑,而是一个用尽全力的、无声的紧握。
陆文生瞬间明白了。
他没有动,任由他抓着,手臂上传来的力道清晰无比。
他看着苏亦承眼中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自己的心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酸涩而滚烫。
阳光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廊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微风拂过树梢的轻响,和彼此间清晰可闻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苏亦承才缓缓松开手,重新握回拐杖,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移开视线,耳根泛红,低声道:“……有点累了。”
陆文生喉结滑动,压下胸腔里澎湃的情绪,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嗯,休息一下。”
他扶着苏亦承小心地坐回轮椅,动作比以往更加轻柔。
蹲下身替他调整腿姿时,陆文生的手在苏亦承的小腿上停留了片刻,那温暖的掌心,传递着无需言说的懂得与回应。
有些话,无需宣之于口。
一个眼神,一次紧握,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下午,陆文生需要去合作社处理积压的几件事务。
出门前,他照例仔细叮嘱了一番。
苏亦承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书,闻言抬起头,笑了笑:“知道了,陆镇长快去快回。”
那声“陆镇长”带着几分戏谑,更多的却是亲昵。
陆文生看着他恢复了从容的笑脸,心中最后一丝牵挂也放下了。
他知道,他的亦承,心结已解,且正以一种更强大的姿态,走在回归的路上。
独自在家的时光不再难熬。
苏亦承处理工作,看书,或者只是看着庭院里光影的移动。
他不再焦躁,而是学会了享受这慢下来的节奏,享受这份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定与充盈。
当陆文生傍晚归来,推开院门,看到苏亦承坐在窗边温暖的灯光下,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笑容时,一种“家”的圆满感,瞬间包裹了他。
晚餐时,两人聊着各自下午的经历,话语平常,气氛却格外融洽。
饭后,陆文生甚至推着苏亦承在暮色渐合的院子里多转了两圈,指着角落里那片空地说:“等天气再暖些,就可以翻地,把向日葵和瓜种种下去了。”
夜色深沉,南风带着越来越明显的暖意,轻柔地吹拂着。
房间里,炭火噼啪,映照着相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