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不足道的一厘米抬腿,极大地振奋了苏亦承的精神。
他不再将康复训练视为枯燥痛苦的负担,而是当作一场与自己身体、与时间的耐心对话。
每一天,他都期待着那短暂却意义非凡的训练时刻,努力感知着肌肉最细微的变化,记录着哪怕多维持一秒的进步。
陆文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心态的转变,心中欣慰,照料得也更加精心。
他根据医生的建议和苏亦承的身体反应,适时调整着按摩的手法与热敷的时间,饮食上也更加注重搭配,既保证营养,又避免油腻不利于恢复。
腊月二十五,镇上逢集。
陆文生需要去一趟镇政府处理年前最后的一些公务,顺便采买些过年必需品。
这是他自苏亦承受伤后,第一次需要离家半天以上。
临出门前,他有些犹豫。
将苏亦承一个人留在家里,哪怕只有几个小时,他也放心不下。
“我没事,”苏亦承看出他的顾虑,坐在轮椅上,拍了拍自己打着石膏的腿,语气轻松,“有毛豆他们呢,我正好清净清净,处理点工作。你快去快回。”
陆文生仔细检查了家里的暖水瓶、水杯、手机是否都放在苏亦承触手可及的地方,又反复叮嘱了注意事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院子里安静下来。
苏亦承操控着轮椅来到窗边,看着陆文生的身影消失在村路尽头,一种混合着独立与思念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专注地处理邮件。
然而,不到两小时,院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和毛豆咋咋呼呼的嗓音:“亦承哥!文生哥让我们来看看你有啥需要不。”
接着是老陈叔沉稳的声音:“我们来贴剩下的窗花,顺便给你搭把手。”
苏亦承心中一暖,知道这必定是陆文生特意安排的。
他笑着应声,看着毛豆和老陈叔熟门熟路地进来,一个开始爬上爬下贴窗花,一个则坐在他对面,跟他聊着村里准备过年的热闹事儿,顺便帮他递个水,拿个东西。
这份不着痕迹的关怀,像冬日里的炭火,温暖而妥帖。
下午,陆文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
一进院门,目光就先急切地寻找苏亦承的身影,直到看见他好端端地坐在窗边,正和老陈叔说着话,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回来了?”苏亦承笑着望向他。
“嗯。”陆文生快步走进来,将东西放下,很自然地先探手摸了摸苏亦承的额头,感受了下体温,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确认一切安好,这才放下心来。
老陈叔和毛豆见状,相视一笑,默契地找了借口离开了,将空间还给小两口。
陆文生开始整理年货,苏亦承就操控着轮椅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拿出红纸包的糖果、崭新的碗筷、寓意吉祥的装饰……年的气息,在这些琐碎而充满仪式感的准备中,愈发浓厚。
“今天感觉怎么样?”陆文生一边将糖果装盘,一边问。
“挺好。”苏亦承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心血来潮,“文生,你……扶我一下,我想试试,能不能靠着你自己站一会儿。”
陆文生动作一顿,转过身,神情变得严肃而审慎。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仔细看了看苏亦承的眼睛,确认他不是在逞强,又回想了一下医生关于承重时间点的嘱咐。
“只能一会儿,感觉不对立刻告诉我。”陆文生最终点了点头,声音沉稳。
他走到苏亦承面前,俯下身,将自己的身体作为一个稳固的支撑,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牢牢扶住他的背部和手臂。
苏亦承深吸一口气,右手紧紧抓住轮椅扶手,将全身的重量和信任都交付给陆文生。
他咬着牙,用右腿和腰腹的力量,配合着陆文生向上的力道,极其缓慢地、颤抖着,试图将身体抬离轮椅。
过程比想象中还要艰难。
左腿依旧无法用力,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右腿和陆文生身上。
仅仅是让臀部离开座椅几厘米,就已经让他额头冒汗,呼吸急促。
但陆文生的手臂稳如磐石,没有一丝晃动。
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他最坚实的依靠,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慢点,不急。”
终于,在陆文生的全力支撑下,苏亦承勉强实现了短暂的、几乎算不上“站”的直立姿势,仅仅维持了不到十秒,便力竭地跌坐回轮椅上,大口喘着气。
虽然短暂,虽然几乎全靠陆文生的力量,但那种视野拔高、再次“站立”的感觉,却让苏亦承心潮澎湃,眼眶发热。
“成功了……”他喘着气,看向陆文生,眼中闪烁着如同孩童般纯粹的喜悦和激动。
陆文生也微微喘息着,额角见了汗,但看着苏亦承眼中那簇明亮的火焰,他的嘴角也高高扬起,露出了这些天来最舒展、最毫无保留的一个笑容。
“嗯,”他重重地点头,抬手用袖子擦去苏亦承额角的汗,语气里带着与他一样的喜悦和鼓励,“成功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贴了崭新窗花的玻璃,将相依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而充满希望的光晕里。
院子里,那几株腊梅不知何时已悄然绽放了几朵,嫩黄的花瓣在暮色中散发着幽微的冷香。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而属于他们的春天,也正在这相互扶持、一步步坚实的脚印中,悄然临近。
南风送暖,吹拂着期盼,也吹拂着爱与信念滋养出的、蓬勃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