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承心中的那点焦躁,被陆文生的耐心和那次深夜痉挛的警示悄然抚平。
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开始真正沉下心来,遵循着康复的客观规律,也学着在这被迫慢下来的时光里,寻找别样的意义。
他更加专注地投入到《长河》的后期工作中。
虽然只能进行远程指导和审阅,但他对每一个镜头、每一段配乐、甚至每一处音效都提出了极其细致的要求。
他的专业和执着,透过网络信号,清晰地传递到海城的剪辑室,让团队成员不敢有丝毫懈怠。
工作,成了他证明自己价值、保持与广阔世界连接的另一条腿。
陆文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地将书房布置得更加舒适,确保网络畅通,在他工作间隙适时递上一杯掺了枸杞的热茶,或者一盘切好的水果。
“孩子们今天又在院门口探头探脑,”一次送茶时,陆文生状似无意地提起,“问亦承哥什么时候能带他们去放风筝。”
苏亦承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向窗外。
几个小脑袋在门口一闪而过,留下嘻嘻哈哈的笑声。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神变得柔软:“告诉他们,等柳树发芽的时候。”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看得见的、充满生机的目标。
它像一颗种子,在苏亦承心里生根发芽,与陆文生劳累的身影一起,成为了他坚持康复训练最温柔也最坚定的动力。
腊月二十三,小年。
空气中弥漫着糖瓜和炊烟的甜香。
老陈叔和毛豆带着写好的春联和窗花过来,将空山庄园里里外外装扮得更加喜庆。
“辞旧迎新,除秽纳福!”老陈叔一边贴着窗花,一边洪亮地说着吉祥话,“亦承啊,过了小年,一天好过一天,你这腿啊,也一天比一天灵便。”
苏亦承坐在轮椅上,笑着应和。
他看着红艳艳的窗花映在明亮的玻璃上,看着陆文生和老陈叔他们一起忙碌的身影,心中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暖意包裹。
这里,就是他的家,这些,就是他的家人。
也就在这天下午,康复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
陆文生照例协助苏亦承进行床上的腿部活动。
当他托着苏亦承的小腿,引导他尝试极其轻微地、不依赖外力地抬离床面时,苏亦承屏住了呼吸,集中了全部意念在左腿上。
一下,两下……起初依旧沉重,但就在第三次尝试时,那包裹在石膏里的、沉寂了许久的腿部肌肉,似乎微弱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脚跟真的极其缓慢地、颤抖着,离开了床面哪怕只有一厘米的高度。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苏亦承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腿,又猛地抬头看向陆文生。
陆文生也愣住了,托着他小腿的手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小却真实存在的力量。
“文生,你看到了吗?!”苏亦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颤抖,“它……它动了,我自己动的!”
陆文生重重地点头,一向沉静的眼眸里也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和激动,他甚至忘了回应,只是更紧地、更稳地托住他的腿,声音有些发哽:“嗯,看到了。”
这一刻的喜悦,远比任何电影获奖都更让苏亦承激动。
这微不足道的一厘米,仿佛一道划破黑暗的曙光,宣告着他的身体正在苏醒,正在夺回掌控权。
这不仅仅是肌肉的力量,更是意志的胜利,是信念开出的第一朵花。
陆文生立刻按照康复师教的方法,鼓励他趁着这股劲头,又尝试了几次。
虽然每一次都极其艰难,抬起的幅度微乎其微,并且很快力竭,但那种“我能做到”的感觉,却极大地鼓舞了苏亦承。
当晚,苏亦承的精神格外亢奋,甚至比平时多喝了半碗粥。
陆文生看着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如同星火般的光芒,心中那块关于他心理状态的大石,终于彻底落地。
他知道,最难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他的亦承,不仅身体在愈合,那颗曾翱翔于光影天地的心,也正在重新积攒力量,准备再次起飞。
夜深人静,苏亦承因为白天的兴奋和腿部肌肉的酸胀感,迟迟没有睡着。
陆文生也没有催他,只是侧身躺着,在黑暗中轻轻握着他的手。
“文生,”苏亦承忽然低声说,“等柳树发芽,我们去看奶奶的时候,我……我想试着,自己走上去。”
陆文生握紧了他的手,声音在夜色里沉稳而坚定:“好。我扶着你。”
没有质疑,没有劝阻,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
窗外,南风送暖,悄然融化着最后的积雪。
冬夜虽寒,但希望已然破土,如同枝头那蓄势待发的腊梅花苞,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绽放出满园芬芳。
苏亦承知道,通往春天的路,他正一步步,踏实而坚定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