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饰村的雨,没有一丝一毫停歇的迹象。
河水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已经漫过了最初的警戒线,浑浊的浪头疯狂啃噬着沙袋垒起的临时堤防。
堤坝在洪水的冲击下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土崩瓦解。
陆文生和村民们已经奋战了数个时辰,体力接近极限。
雨水冰冷,但每个人身上都蒸腾着白汽,那是体力透支到极致的表现。
沙袋消耗得飞快,而河水还在上涨。
“快!再去搬沙土,后面的跟上!”陆文生的嗓子已经完全嘶哑,他抹去糊住眼睛的雨水和汗水,肩头又一次扛起一个沉重的沙袋。
他的脚步已经有些虚浮,但眼神依旧锐利,紧紧盯着堤坝最薄弱的那一段。
那里,水流尤其湍急,几个沙袋已经被冲开缺口,河水正汩汩地往里渗。
“文生,那边不行了!”有人惊恐地大喊。
陆文生心头一凛,放下沙袋就冲了过去。
缺口正在迅速扩大,浑浊的河水像找到了突破口,猛烈地冲击着内侧的土堤。
“堵住,用身体也要堵住!”陆文生吼着,第一个跳进了齐腰深的水中,用后背死死抵住那些即将被冲散的沙袋。
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他早已湿透的衣裤,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快,都过来!”其他几个年轻后生见状,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学着陆文生的样子,用身体构筑起一道人墙。
更多的人扛着沙袋冲过来,拼命往他们身后填补。
风雨声、洪水咆哮声、人们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与天抗争的悲壮乐章。
陆文生咬紧牙关,感觉后背被水流冲击得麻木,双腿在淤泥里艰难地支撑着。
他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就在这时,上游传来一阵更加沉闷恐怖的轰鸣,仿佛有巨兽苏醒。
“是山洪,上游山洪下来了!”经验丰富的老陈叔面如土色,嘶声喊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股更加巨大、裹挟着树木和碎石的黑黄色洪流,如同脱缰的野马,从上游奔涌而下,狠狠地撞在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堤坝上!
“轰——!”
一声巨响,堤坝剧烈地摇晃。
陆文生他们用身体抵住的那段缺口处,几个沙袋瞬间被卷走,强大的水流将他冲得一个趔趄。
“文生哥!”毛豆惊恐地伸手去拉他。
陆文生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被卷入冰冷湍急的水流中。
混乱中,他感觉自己的左臂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重重地刮过,一阵剧痛传来,但他顾不上这些,拼命挣扎着想稳住身形。
“绳子!快扔绳子!”
几根绳索迅速抛了过来。
陆文生忍住剧痛,用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抓住一根,岸上的人一起用力,奋力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瘫倒在泥泞的堤坝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进去的河水。
左臂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低头一看,袖子已经被划破,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血,混合着泥水,看起来触目惊心。
“文生!你受伤了!”村民们围了上来,惊慌失措。
“没事,别管我。堵缺口!快!”陆文生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老陈叔死死按住。
“你不要命了!伤口这么深,必须马上处理。”老陈叔吼着,招呼两个人,“快!扶文生书记回去找赤脚医生。”
“不行,我不能走。”陆文生还想反抗,但失血和体力透支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让他眼前发黑。
最终,他还是被强行架离了堤坝。
在被带走前,他回头望了一眼。
在村民拼死的努力下,那个致命的缺口似乎暂时被新的沙袋堵住了,虽然整个河堤依旧在洪水的咆哮中风雨飘摇,但他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丝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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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
苏亦承一夜未眠。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电脑屏幕上依旧停留在那些关于大山市暴雨的新闻页面,只是信息依旧寥寥。
通讯中断,意味着情况可能比报道的更加严重。
那种心悸和恐慌感,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他无法想象陆文生此刻正经历着什么。
是安全的?
还是在冰冷的洪水中挣扎?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职业,痛恨这该死的距离。
如果他还在金饰村,至少可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无头苍蝇,只能被动地等待不知道何时才会传来的消息。
他拿起手机,一遍又一遍地重拨那个无法接通的号码,听着那冰冷的提示音,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无力的焦虑逼疯。
“陆文生……你千万不能有事……”他对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幕,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颤抖。
他想起陆文生那双总是沉稳坚定的眼睛,想起他宽阔可靠的肩膀,想起他偶尔露出的、带着羞涩的笑容……如果……如果这一切都被那场无情的洪水带走……
苏亦承猛地闭上眼,不敢再想下去。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联系了几个媒体朋友,试图获取更内部的消息,甚至开始查询最快前往大山市的交通方式。
尽管他知道,就算现在赶过去,也可能因为道路中断而无法抵达。
可心头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陆文生一定出事了。
那种心灵相通的牵引,不会凭空让他如此不安。
海风从海城吹向内地,却吹不散他心头越聚越浓的阴云,也带不回他迫切想要知道的,那个人的安危。
雨,还在下。
在金饰村,也在苏亦承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