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雨终于下来了。
不是淅淅沥沥的前奏,而是直接进入了高潮。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瓦片上、树叶上、泥土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瞬间就连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闪电像扭曲的银蛇,撕裂漆黑的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陆文生几乎在雨点落下的第一时间就惊醒了。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侧耳倾听。
雨声狂暴,中间似乎还夹杂着远处河水奔腾的、不同寻常的轰鸣。
他心头一沉,立刻披上雨衣,抓起手电筒和靠在门边的铁锹,冲进了雨幕之中。
雨水像瓢泼一样浇在他身上,冰冷刺骨。
手电筒的光柱在雨水中显得微弱而模糊,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后河堤的方向跑去。
路上,已经有不少村民被惊醒,纷纷披着雨具出来查看,脸上都带着惊慌。
“文生书记,这雨太大了!”
“河堤,快去河堤看看!”
不用他招呼,越来越多的青壮年男人拿着工具跟了上来,汇成一股沉默而焦急的人流,逆着风雨,冲向村庄的生命线。
——那道守护着金饰村和下游大片农田的河堤。
还没到河边,那轰隆隆的水声就已经震得人脚底发麻。
手电光照射过去,只见平日里温顺的河流此刻变成了一条咆哮的黄色巨龙,河水汹涌翻滚,浑浊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拍打着堤岸,水位肉眼可见地急速上涨,已经逼近了堤坝的警戒线。
“快,加固堤坝,装沙袋!”陆文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在雷雨声中几乎嘶哑。
他率先冲到堤坝上,挥起铁锹,将提前堆放在这里的沙土铲进麻袋。
没有人犹豫,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铲土的,扛沙袋的,传递的……
在狂风暴雨和滔天洪水的威胁下,一种原始的、为了生存而战的凝聚力在人群中爆发。
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泥浆溅满了每个人的裤腿和脸颊。
陆文生像不知疲倦的机器,不停地铲土,肩膀扛起沉重的沙袋,踉跄着垒到最危险的地段。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守住,必须守住。这里是他们和李奶奶的家乡,是苏亦承镜头下的故土,是全村人安身立命的根基。
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他沾满泥浆、坚毅无比的脸庞,和他身后那如同末日般的汹涌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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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一时间,海城。
苏亦承在剪辑室的沙发上惊醒。
窗外依旧是连绵的阴雨,但他心里却莫名地一阵心悸,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慌乱得厉害。
他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这莫名其妙的不安。
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吗?还是……
他拿起手机,下意识地想给陆文生打电话。
屏幕亮起,显示着凌晨三点多。
这个时间,陆文生肯定在睡觉。
而且,金饰村的信号……
他烦躁地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雨点敲打着玻璃,声音沉闷。
不知为何,这雨声让他想起了金饰村,想起了空山庄园,想起了那个暴雨夜,他和陆文生挤在走廊里,彼此身上湿漉漉的水汽和那近在咫尺的呼吸……
等等,暴雨……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猛地转身,冲到电脑前,飞快地搜索关于大山市、关于永安镇的天气新闻。
几条最新的、并不起眼的滚动新闻弹了出来:
“紧急通知:受强对流天气影响,大山市部分地区预计将迎来特大暴雨……”
“永安镇上游水库水位告急,正在加紧泄洪……”
“金饰村所在区域信号塔疑似因雷击受损,通讯中断……”
金饰村……通讯中断……特大暴雨……
苏亦承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
那股强烈的不安找到了源头。
那不是普通的雨,那是可能引发山洪和溃堤的特大暴雨。
而陆文生,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把全村责任扛在肩上的陆文生,此刻一定在抗洪的第一线。
他很危险。
这个认知让苏亦承浑身发冷。
他几乎能想象出陆文生在狂风暴雨中,浑身湿透,扛着沙袋,面对汹涌洪水的样子。
他立刻拿起手机,疯狂地拨打陆文生的号码。
“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冰冷的提示音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不死心,又拨打了村委的座机号码,依旧是忙音。
通讯彻底中断了。
他失去了与陆文生、与金饰村的所有联系。
苏亦承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插入发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将他淹没。
他身在千里之外的繁华都市,坐在温暖干燥的剪辑室里,却感觉自己正站在那片暴雨倾盆、洪水滔天的堤坝上,看着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身处险境,而自己,无能为力。
他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些简短而冰冷的文字新闻,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那个正在与自然之力搏斗的村庄,看到那个在雨水中艰难前行的身影。
南风啊南风,你吹来了思念,又为何要吹来这场毁灭性的雨?
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