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月圆之夜。开封城西的匠作坊却突然戒严,两百名亲兵将作坊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野猫都溜不进去。
作坊深处,汤若望颤抖着点燃引信。火光沿着药捻飞速窜动,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三寸厚的铁靶应声碎裂,残片深深嵌入后面的土墙。硝烟弥漫中,一门造型奇特的青铜炮静静矗立,炮身还冒着缕缕青烟。
“成了!成了!”老匠头激动得老泪纵横,“射程八百步,破甲三寸!红衣大炮也不过如此!”
张世杰抚摸着尚有余温的炮管,眼中精光闪烁:“此炮多重?”
“回大人,仅重八百斤。”汤若望用生硬的汉语回答,脸上难掩得意,“用了我设计的双层炮管,装药量比明军制式火炮多三成,重量却轻了一半。”
“好!”张世杰重重拍案,“即刻绘制图样,刊印成书,发往各匠作坊!”
刘文秀忧心忡忡:“大人,如此利器,若是流传出去...”
“就是要流传出去。”张世杰目光灼灼,“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经略府有最好的火器,最精的技艺!让那些还在用三眼铳的卫所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火炮!”
就在这时,赵铁柱匆匆进来,面色凝重:“大人,曹化淳带着一群士子往匠作坊来了,说是...要除淫巧,正人心。”
众人脸色顿变。这个节骨眼上,曹化淳来得太巧了。
匠作坊外,曹化淳一改平日笑面虎模样,义正辞严地对身后数十名士子道:“诸位都看见了!张世杰重用夷人,钻研奇技淫巧,这是要坏我华夏根本啊!”
一个青衫士子振臂高呼:“汤若望妖言惑众,当逐出中原!”
“砸了这妖坊!”
群情激愤间,作坊大门轰然开启。张世杰缓步走出,身后亲兵抬着那门新式火炮。
“曹公公好大的阵仗。”张世杰目光扫过众人,“可是要来观摩我军中新器?”
曹化淳皮笑肉不笑:“张大人,咱家听闻你在此私铸大炮,这可是违制啊。”
“违制?”张世杰冷笑,“建奴的红衣大炮能打三里地,我们的将军炮只能打一里。曹公公是希望我军中将士用血肉之躯去挡炮弹吗?”
他突然提高音量:“诸位都是读书人,可知道去岁宁远之战,我军伤亡多少?一万三千人!其中七成死在炮火之下!你们在此高谈阔论时,可曾想过边关将士正在用命守国门!”
士子们面面相觑,气势稍挫。
曹化淳阴恻恻地道:“张大人巧言令色!太祖有训:骑射乃立国之本。你如此推崇火器,是要变更祖制吗?”
“祖宗之法,也要因时制宜。”张世杰毫不退让,“若是骑射真能无敌,辽东何至于失?”
他转身对亲兵道:“装弹试炮!让诸位开开眼!”
炮弹呼啸而出,将远处预设的砖墙轰得粉碎。巨大的威力让士子们脸色发白。
张世杰环视众人,声如寒铁:“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谁阻我强军,就是通敌卖国!曹公公若是不信,大可上奏弹劾!”
曹化淳脸色铁青,带着士子悻悻而去。
汤若望低声道:“大人,这样会不会太激烈了?”
张世杰望着曹化淳远去的背影,冷笑:“他已经出招了,我们若不接招,反倒显得心虚。”
三日后,经略府讲武堂。
汤若望站在新制的沙盘前,给军官们讲解火炮运用。台下坐着百余名学员,其中不乏勋贵子弟。
“火炮不是越多越好,”汤若望指着沙盘上的地形,“要布置在制高点,形成交叉火力。比如这里和这里...”
一个年轻军官突然站起:“汤先生,你说火炮要集中使用,可我大明军制,火炮都是分到各营的。”
汤若望耐心解释:“分兵则弱,聚兵则强。十门炮分散使用,效果不如五门炮集中轰击一处。”
“胡说八道!”后排一个勋贵子弟拍案而起,“我祖上随成祖北伐,就是用分散火炮大破蒙古铁骑!你一个泰西人,懂什么大明军阵!”
堂内顿时哗然。这些勋贵子弟大多抱着镀金的心思而来,对汤若望这个“夷人”本就不服。
汤若望不慌不忙:“请问小将军,成祖时火炮射程几何?蒙古骑兵披甲几何?如今建奴火炮射程又是几何?”
那子弟语塞。
“时代变了。”汤若望环视众人,“建奴的红衣大炮,最远可射三里。我们的骑兵还没冲到阵前,就会被炮火覆盖。不变革,只有死路一条!”
张世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静静听着这场争论。待汤若望讲完,他才缓步走入。
“刚才提问的是成国公家的公子吧?”张世杰看向那个勋贵子弟,“你祖上的荣光,不是让你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的。”
他走到沙盘前,声音沉痛:“去年开封守城,我们有多少将士死在冲锋的路上?不是他们不勇敢,是我们的兵器太落后!”
学员们低下头。
“从今天起,”张世杰目光如炬,“讲武堂增设‘火器科’,汤先生任总教习。不愿学者,现在就可以离开!”
一刻钟后,无人离席。
张世杰对汤若望点点头:“继续授课。把《火攻挈要》发下去。”
当崭新的教材发到学员手中时,很多人愣住了。书中的配图精细,还有详细的尺寸标注,与以往晦涩的兵书截然不同。
一个学员忍不住问:“大人,如此机密,刊印成书会不会...”
“我要的就是流传出去。”张世杰意味深长,“让天下人都来学,都来改进。火器之道,闭门造车只会落后挨打。”
然而麻烦接踵而至。
七日后,刘文秀急匆匆找到张世杰:“大人,不好了!《火攻挈要》刚刊印千册,就被人纵火烧了印坊!”
张世杰正在试射新式燧发枪,闻言头也不抬:“损失多少?”
“雕版全毁,纸张烧掉八成。”刘文秀痛心疾首,“更麻烦的是,市面上开始流传手抄本,内容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张世杰放下火铳,眼神转冷:“查到是谁干的了吗?”
“夜枭还在查,但...”刘文秀欲言又止。
“直说。”
“所有线索都指向曹化淳,但找不到实证。”刘文秀低声道,“而且...京城来了几个御用监的太监,说要调汤若望回京制历。”
张世杰冷笑:“这是要断我臂膀啊。”
他沉思片刻,突然道:“让匠作坊加紧刊印《远西奇器图说》,我要印一万册!”
刘文秀大惊:“大人!这岂不是...”
“他们越是要封锁,我们越是要传播。”张世杰目光深邃,“去把苏明玉叫来,我要让这些书卖遍大江南北!”
当夜,苏明玉看着新书的样稿,目瞪口呆:“大人,这...这些机械图解如此精细,若是被建奴得了去...”
“建奴早就有了。”张世杰淡淡道,“孔有德投降时带走了多少工匠?我们不能再固步自封。”
他指着图上一架起重机械:“这东西用来搬运炮位,能省多少人力?用来修筑工事,能快多少工期?”
苏明玉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是...”
“科技本身没有善恶,关键在于谁用,怎么用。”张世杰语气坚定,“我们要抢在敌人前面,把这些技术转化为战力。”
半个月后,上万册《远西奇器图说》通过苏家的商路发往各地。同时发出的,还有经略府的求贤令:凡能改进书中机械者,赏银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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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暮春,匠作坊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带着几个年轻人,扛着台古怪的机器求见。
“小人浙江金华王徵,见过大人。”老者呈上一卷图纸,“这是根据《远西奇器图说》改进的‘轮转式炮弹装填机’,能将装填速度提高三倍。”
张世杰亲自试验,果然效率大增。他惊喜地问:“先生大才!不知可愿留在经略府?”
王徵苦笑:“实不相瞒,小人在家乡被斥为‘玩物丧志’,连秀才功名都被革除了...”
“那些腐儒懂什么!”张世杰愤然,“即日起,先生任匠作坊副总管,月俸百两!”
消息传开,各地奇人异士纷纷来投。有改进火药配方的,有设计新式瞄准具的,甚至有人带来了原始的车床图纸。
曹化淳坐不住了,再次上门:“张大人,你如此招揽这些‘奇技淫巧’之徒,恐怕...”
“恐怕什么?”张世杰直接打断,“恐怕建奴的火炮不如我们?恐怕八旗铁骑挡不住我们的子弹?”
他走到新制成的连珠铳前:“曹公公要不要试试?这铳能连发五弹,三十步内可破重甲。”
曹化淳看着乌黑的枪口,冷汗直流。
就在这时,汤若望兴奋地跑来:“大人!新式火药配出来了!威力比原先大了五成!”
张世杰接过试验报告,眼中闪过喜色,但随即凝重起来:“立即加密配方,只传核心工匠。”
他看向曹化淳,意有所指:“有些东西,可不能随便让人学了去。”
曹化淳面色一变,讪讪告退。
待他走远,张世杰对汤若望低声道:“今晚连夜试炮,我要看看新火药的极限。”
夜幕降临,开封城外响起连绵的炮声。而一封密信,正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信上只有一行字:
“张世杰私铸利器,恐有不臣之心。”
科技的火种已经播下,但猜忌的阴云也越来越浓。在这场与时间的赛跑中,张世杰能跑赢背后的冷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