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沉船般缓缓浮出黑暗的海面。
苏雪晚的第一个感觉是头颅欲裂的胀痛,眼前的景物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晃、重叠,许久才聚焦。
她这才发觉自己被绑在一张结实的木椅上。
嘴巴没有被堵住,但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仿佛筋骨已被抽走。
“苏小姐,得罪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阴影里踱出,声音里裹着沉甸甸的歉疚。
“若非情势所逼,我绝不会用这种方式请你来。”
苏雪晚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瞳孔在昏暗中震颤。
“唐叔?是你!”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她的声音因虚弱而发飘。
“很意外吗?”
唐有民在她面前蹲下,目光复杂,
“十八年前那个雪夜,你也曾这样问过我。”
“我们……早就认识?”
苏雪晚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起颤来。
“何止认识。”
唐有民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我看着你出生,看着你咿呀学语,直到你六岁那年……”
他站起身,在逼仄的房间里缓慢踱步,旧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原打算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让你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可惜……”
他停下脚步,声音里透着一股被命运碾压过的无力,
“可惜命运弄人,你我终究还是成了别人棋局里,身不由己的棋子。”
“但我向你保证,”
他看向她,眼神异常认真,
“就像十八年前那样,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苏雪晚强迫自己从混乱与恐惧中抽离,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间的哽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启华要破坏鼎盛集团的年会。
唐有民叹了口气,皱纹里嵌满了疲惫,
“他让我用你来要挟贺昀初。”
“你违背他的命令,不怕后果吗?”
“我这条命,早就无所谓了。” 他笑得苍凉。
“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
“刚才的电话,是我打的。”
“是你……”
苏雪晚恍然,“你引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你既然赴约了,说明你心里,还是想知道真相的。”
“我六岁前的记忆,一片空白。”
她眼圈迅速泛红,泪水在眼眶里积聚。
“有时候,遗忘反而是种恩赐。”
唐有民语气沉重,“知道了真相,就要承受被往事凌迟的痛苦。”
他在她对面的一个旧木箱上坐下,箱盖上的灰尘被惊起,在灯光下纷飞。
“既然天意如此,那我就把该说的,都告诉你。”
“我本名唐世军,曾是你们家的司机。”
“你父亲很信任我,你也总爱跟在我身后喊「唐叔叔」……”
“直到你六岁那年,一切都毁了。”
“就在你父亲即将上任副市长的前一天,你被人绑架了。”
“……他没有报警,也没在约定的时间内赴约。”
“我想他是怕影响他的仕途,就只能放弃你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戳进苏雪晚的心脏。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至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原来这些年反复纠缠她的梦魇里,那个模糊而焦急几近绝望的声音,就是眼前的唐叔。
“是我绑架了你。”
唐叔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法愈合的创痛,
“但也是我……把你送到孤儿院门口。”
“那些想害你父亲的人用我女儿的命威胁我……我是个父亲啊!”
他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深深插入花白的发间,
“原本的目标是你父亲,可那天大雪,你提前放学……阴差阳错上了那辆车。”
“你父亲……是个出色的领导,却是个失败的父亲。”
苏雪晚剧烈地喘息着,像离水的鱼。
她拼命摇头,想要摆脱这些残酷的字句,它们却如同附骨之蛆,狠狠钻入灵魂深处。
“我伪造了车祸现场,所有人都以为你随车坠崖,在那场爆炸中丧生了。”
唐有民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格外沉重。
“你的亲生父母……现在就在京市。”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
苏雪晚猛地抬头,绳索瞬间勒进手腕,她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宣告:
“你的父亲,是新上任的京市市长,尹先领。”
“你的爷爷,正是国画大师,尹延君。”
“尹延君?!”
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太过震撼,让她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无数线索在苏雪晚脑海中疯狂串联。
难怪那位德高望重的国画大师,会突然对她的画作青睐有加。
不仅亲自邀请她去家中学习,还让她参与重要项目。
难怪佘阿姨见到她,总是眼眶泛红,欲言又止。
还有那些似曾相识的茶点与画作……
苏雪晚浑身发抖,泪水无声滑落。
“所以……他们也是最近才知道我还活着?还是说……”
唐有民轻轻摇头:“这我不知道。”
唐有民叹了口气,
“今天请你来,不是为了伤害你。”
他的声音沙哑,像磨过粗糙的砂纸,
“是要告诉你埋藏多年的真相,也是……给我自己一个解脱。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愧疚中度过。”
苏雪晚的指尖生生嵌进自己的掌心,那种疼痛让她暂时忘了心尖上的凌迟。
她的声音嘶哑: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唐有民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我想在走之前……赎清这份罪。”
他伸出手,
“把你的手机给我,我让你丈夫来接你。”
“不必了。”
苏雪晚冷冷拒绝,别过头去。
“难道你不想知道,他这次会如何选择?”
唐有民的眼神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悲悯。
“我不需要这种试探。”
男人不再多言,从包里拿出她的手机,按亮屏幕,拨通了贺昀初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机械的女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重拨一次,这次很快被接起,传来一个温婉的女声:
“喂,雪晚吗?昀初刚出去没带手机,我让他回电给你。”
“……好。”
他代为应道,声音平稳。
“要不……再试试联系别人?”
他翻阅着通讯录,指尖最终停在「陆星野」的名字上。
电话响了数声后依然无人接听。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屏幕骤然亮起——贺昀初回电了。
“再给你丈夫一次机会?”
唐有民看向苏雪晚,眼神复杂。
苏雪晚抿紧嘴唇,用沉默表达了拒绝。
他接起了电话,语气瞬间变得冷硬而危险:
“你是苏雪晚的丈夫?”
“我是。你是谁?”
电话那头的声音紧绷。
“别管我是谁。想让她平安回去,就按我说的去做。”
“第一,通知所有媒体,取消鼎盛集团六十周年年会。”
“第二,准备两千万现金。”
“两个小时内,送到我指定的地点。”
“……”
他语气骤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记住,别报警。你一个人过来,否则……”
通话戛然而止。
他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回苏雪晚苍白的脸上。
“你看,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你又陷入了和当年相似的境地。”
他低声说,像在陈述一个诅咒,又像在下一个赌注。
“我们赌一次。”
“但这一次,我希望你能赢。”
他停顿片刻,语气缓和:
“不过你放心,就算在约定的时间内没人来,我也会安全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