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桨划破忘川河的沉寂,载着我们驶向来时的溶洞码头。每个人都沉默着,伤痛与疲惫刻在脸上,只有石猛护在船头熊坤遗体旁的身影,像一尊不肯倒下的石碑。
当小船拐过最后一道弯,水寨所在的巨大溶洞映入眼帘时,所有人都不由得愣住了,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水寨,空了。
不是灯火零星的那种沉寂,是彻底的、死绝般的空无。
那些依附着岩壁、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依旧还在,黑黢黢地耸立在黑暗中,像一片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群。之前虽诡异却尚存的人烟气息此刻荡然无存,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交谈声,甚至连最细微的呼吸声都感觉不到。悬挂在屋檐下的旧渔网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中轻轻晃动,更添几分破败与萧索。
“这……这才多久?人都去哪儿了?”马教授扶着眼镜,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不过是从进入断魂窟到出来的时间,一个看似延续了千年的聚落,竟能消失得如此彻底,不留痕迹?
我们的小船靠上石滩,踏上冰冷的岩石。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陈年香火和某种草药混合燃烧后残留的味道,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
韩立忍着伤痛,重新点燃一支火折子,昏黄的光圈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周遭的空寂显得更加深邃迫人。
“河婆……”苏浅浅下意识地低声唤道,声音在空旷的溶洞里激起微弱的回音,无人应答。
我心中那股自离开断魂窟就萦绕不散的不安感,此刻攀升到了顶点。河婆最后的放行,那句意味深长的“记住代价”,水道中那神秘的孤舟遗影……这一切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水寨的突然空寂。
“看上面!”石猛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水寨最高处,那座属于河婆的、最大的吊脚楼屋檐下,不知何时,竟悬挂起了一盏白色的灯笼。
那灯笼在无风的溶洞里静止不动,散发着惨白的光,像一只冷漠的、俯视着我们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终结。
而在那白色灯笼正下方的门柱上,似乎还用利器新刻了一行字迹。
我们互相搀扶着,快步沿陡峭的石阶向上走去。越靠近,那股淡淡的香火草药味便越明显。
终于,我们站在了那座吊脚楼前。火折子的光芒照亮了柱子上那行深刻而潦草的字迹,每一笔都透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意味:
“镇魔契成,水寨缘尽。前路凶吉,各自珍重。”
“镇魔契成……”我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难道我们成功激活碑文、加固封印的举动,在无意间,也履行了某种维系水寨存在的古老“契约”?而这契约的完成,便意味着他们守护使命的终结,或者说……某种束缚的解脱?
“所以,她帮我们,指引我们,甚至最后放我们离开,是因为我们无意中完成了他们世代等待的‘契’?”苏浅浅恍然大悟,眼中却满是复杂,“那这空寨……就是‘缘尽’的代价?”
石猛凝视着那白色灯笼和冰冷的字迹,沉默了许久。这个刚经历魔化与手刃挚友痛苦的汉子,此刻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他忽然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损的衣襟,对着那座空楼,对着那盏白灯笼,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三个躬。
无论河婆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她终究在我们最危难时提供了关键的帮助,并在最后,以这种近乎悲壮的方式,选择了放手与告别。
“前路凶吉,各自珍重。”
这八个字,像最后的箴言,沉甸甸地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
没有时间过多感伤,我们必须离开。沿着记忆中来时的路,我们朝着葬兵渊那万兵锁链的方向艰难行去。来时是探索,归去是逃亡,心情已是天壤之别。
只是,我们谁也没想到,在那象征着归途的锁链之下,等待着我们的,并非通往人间的曙光,而是比水寨空寂更深邃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