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的苦工,枯燥而疲惫。挑水、站桩、抄书,这三件事几乎占据了周不言全部的时间与精力。他的手掌磨出了水泡,又变成厚茧;肩膀被扁担压得红肿,又在道炁的滋养和反复磨砺下变得宽厚结实;镇尸坪的阴煞之气起初让他如坠冰窟,如今虽仍觉寒冷刺骨,却已能坚持更久,甚至开始尝试引导一丝极淡的阴气入体,以独特的方式锤炼经脉。
这种近乎自虐的修行方式,效果却出乎意料地好。他能感觉到,体内那原本微薄的道炁,在这种极限压榨下,反而变得愈发精纯和凝练,运转起来也更加顺畅自如。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性在枯燥和痛苦中被磨砺得更加沉稳坚韧。
藏经阁的抄录工作,也不再是单纯的惩罚。那三本厚厚的《基础符形图谱》早已抄完,负责管理藏经阁的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修士(似乎对老祖的安排心领神会)又陆陆续续给了他一些更偏门、更古老的典籍抄录,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关于草药辨识、人体经络、乃至简单蛊虫记载的残篇。
周不言来者不拒,如同干涸的海绵遇水般,疯狂吸收着一切知识。他发现言家的传承体系确实博大精深,尤其在一些偏门、阴诡、却又直指本质的领域,有着独到的见解。这与他所学的中正平和的道家医术、以及养父所传那似是而非的祝由术,形成了有趣的对照和补充。
这一日,他正在抄录一本名为《异气论》的残破古籍,书中论述了天地间除灵气、煞气外,还存在各种奇特的“异气”,并简单描述了其特性和应对之法,观点颇为新奇。
正抄得入神,那位管理藏经阁的老修士又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将一本用油布包裹着、散发着浓重霉味的破旧书册放在他桌上,声音沙哑地道:“把这本的序章和总纲部分抄录三遍。小心些,书页很脆。”
周不言道了声谢,解开油布。书册的封面早已腐烂脱落,只剩残骸,内里的纸张也泛黄发黑,边缘破损严重,字迹多有模糊。但当他看到开篇第一页那熟悉的、却又更加古老深邃的字符时,心脏猛地一跳!
“天有五贼,见之者昌。祝由十三,通天彻地……”
这开篇语,与他幼时养父逼他背诵的、那本残破家传医书中的某些片段,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眼前的文字更加古老,内容也更加完整和深奥!
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翻阅着。这赫然是一本《祝由十三科》的古老残卷!而且似乎是比较原始和核心的版本!
祝由科,据传源自上古,分为十三科,涵盖符咒、禁法、禳解、医术、占卜等诸多方面,神秘莫测。养父传授给他的,只是其中关于医术和基础符咒的零星碎片,且经过多代修改,已然失了真意。而眼前这本残卷,虽然残缺严重,却隐隐透露出更为原始和强大的力量体系!
他如获至宝,立刻屏息凝神,开始逐字逐句地抄录,每一个字都看得极其仔细,用心记忆和理解。
残卷的内容光怪陆离,远超他的想象。除了较为熟悉的“禁科”(禁咒治病)、“符科”(画符驱邪)、“禳科”(禳灾祈福)外,还有“摄科”(召摄鬼神)、“遣科”(驱使灵物)、“解科”(破解诅咒)等更为诡秘的科目,甚至还有涉及“尸科”(炼尸控尸)、“蛊科”(辨蛊制蛊)的只言片语!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祝由术的认知!这不仅仅是一种医术或道法,更像是一种庞大、复杂、甚至有些危险的古老秘术体系!
在抄录到“解科”中关于破解各种邪咒怨念的部分时,他看到了数种应对强烈怨气反噬的法门,其中一种名为“灵犀化怨”的秘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种秘术并非强行镇压或驱散怨念,而是以施术者自身灵识为引,深入怨念核心,理解其成因,引导其宣泄,最终达到化解的目的。
这让他猛然想起了在枯叶寨乱葬岗,他试图沟通子母煞却遭到反噬的经历!若是当时懂得此法,或许结果会有所不同?
他看得如痴如醉,完全沉浸其中,连天色渐晚都未曾察觉。
直到管理藏经阁的老修士敲了敲他的桌子,示意闭阁时间到了,他才恍然惊醒。
“这本书……”周不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先生,不知晚辈能否多借阅几日?其中有些内容,晚辈想仔细研读。”
老修士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规矩是抄完即还。不过……序章和总纲你既已抄完,后面的内容嘛……破损太甚,字迹难辨,老祖吩咐了,不必再抄。你若感兴趣,明日可再来辨认试试,但不得带出藏经阁。”
这话看似拒绝,实则却给了他继续接触这本残卷的机会!周不言心中感激,连忙躬身道谢:“多谢老先生!”
离开藏经阁,周不言的心依旧无法平静。《祝由十三科》残卷的内容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他隐隐感觉到,言家老祖罚他来做这些“苦工”,恐怕绝非表面那么简单。挑水站桩是磨砺根基,而让他接触这些古老典籍,尤其是这本《祝由十三科》残卷,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传授和考验!
难道老祖并未完全怀疑他?还是在借此观察他的悟性和心性?
他一边思索,一边习惯性地走向食堂。由于他身份特殊,用饭时间也与其他弟子错开,通常很晚才去。
此时食堂已近乎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还有一个身影,正默默地吃着简单的饭菜——是月泠。
周不言打了饭,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月泠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吃饭。气氛有些沉默和尴尬。
周不言想了想,决定主动开口,低声问道:“月泠姑娘,今日我在藏经阁,看到一本关于祝由科的残卷,其中提到一种‘灵犀化怨’之法,似乎对化解强烈怨念有奇效。不知姑娘是否了解?”
月泠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再次抬头看他,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你看到了那本《十三科摘要》残本?”
“《十三科摘要》?那本书叫这个名字吗?”周不言追问。
月泠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几分解释的意味:“那是家族早年收录的一本祝由科古籍的抄录摘要,据说源自一个早已消亡的古老祝由流派,与我家现在所传的祝由术颇有不同,更加……偏向与鬼神沟通和化解怨念,但也更为凶险。老祖竟然允许你看这个?”
“是管理藏经阁的老先生给我的抄录任务。”周不言如实道。
月泠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沉默片刻,才道:“‘灵犀化怨’之法我也听说过,据说修到高深处,甚至能度化千年怨灵。但此法极其凶险,需施术者灵识极度强大且纯净,一旦陷入怨念核心无法自拔,轻则神智受损,重则魂魄被怨念同化,万劫不复。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用。”
她顿了顿,看向周不言:“你在想枯叶寨的事?”
周不言沉重地点了点头:“那子母煞怨气滔天,皆是可怜之人。若有可能,我想试试能否化解一二,而非简单地毁灭。”
月泠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要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良久,她才缓缓道:“你有此心,固然是好的。但眼下,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内鬼未清,危机四伏,提升实力才是根本。”她似乎意有所指。
说完,她便端起餐盘,起身离开,留下周不言一人若有所思。
提升实力……是啊,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而那本《祝由十三科》残卷,或许就是快速提升实力的关键钥匙!
他快速吃完饭,回到小屋。今夜,他无心睡眠,脑海中反复回忆着残卷中的内容,尤其是那“灵犀化怨”的秘法诀窍,并结合自身所学,默默推演起来。
直到深夜,他忽然心有所感,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挂着养父留给他的那枚磨得光滑的铜钱。
奇怪……今晚这铜钱,似乎比平时要……温热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