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肉太岁”被动过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在言家坳高层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肉太岁乃是言家世代守护的至宝,据传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更是修炼某些秘术和炼制顶级丹药的核心材料,关系重大!禁地之外设有层层阵法守护,外人绝难悄无声息地潜入,更别说在至宝本体上留下痕迹而丝毫不触动警报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言家坳内部,很可能出了内鬼!而且是一个对禁地阵法极其熟悉、手段高超的内鬼!
言老太太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她凌厉的目光再次扫过室内的三人,但这一次,目光中的意味已然不同,带着审视、猜疑,甚至是一丝冰冷的寒意。
周不言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山般压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刚刚才立下血誓要守护言家,转眼就遇上这等事,嫌疑难以避免。罗老歪也是额头冒汗,坐立不安。唯有角落里的月泠,依旧低垂着眼帘,看不清表情,但紧握的拳头显示她内心绝不平静。
“罗老歪。”言老太太突然开口,声音冰冷。
“晚辈在!”罗老歪一个激灵,连忙应声。
“你带回来的这个小哑巴,身份特殊,关系重大。从今日起,他就交由你亲自看管,安置在西厢客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包括你孙女小蔓。若有闪失,我唯你是问!”言老太太下令,语气不容置疑。这既是保护,也是变相的软禁和监视。
“是!老祖放心!晚辈一定看好他!”罗老歪连忙保证,心中叫苦不迭,这简直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言老太太又看向周不言和月泠,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半晌才缓缓道:“至于你们二人……拜师之事暂且延后。在查明内鬼之前,所有人都需避嫌。”
她顿了顿,对周不言道:“周不言,你既已立誓,便算我言家半个弟子。从明日起,你便去‘苦水井’挑水,‘镇尸坪’站桩,‘藏经阁’抄录基础符箓。没有我的允许,不得修习任何术法,不得打听任何秘辛,只需做好份内之事。”
挑水、站桩、抄书?这分明是最底层弟子才做的苦力杂役!而且是近乎惩罚性的安排!苦水井距离居住区极远,山路难行;镇尸坪阴气极重,常人久站必然元气受损;藏经阁基础符箓浩如烟海,抄录枯燥至极且毫无意义。
这与其说是修炼,不如说是磋磨和考验,更是为了将他置于严密的监控之下。
周不言心中了然,却并无怨怼,反而平静地躬身行礼:“晚辈遵命。”
言老太太对他的反应似乎略感意外,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挥了挥手:“都下去吧。罗老歪,带他去安置。月泠,你留下。”
周不言和罗老歪依言退出了静室。关上门的刹那,周不言似乎听到里面传来言老太太一声极轻的、带着疲惫的叹息。
门外,早有两位面色冷峻的言家弟子等候,显然是奉命“护送”他们前去安置。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压抑和尴尬。
罗老歪拍了拍周不言的肩膀,低声道:“小子,沉住气。老祖这也是不得已。非常时期,小心无大错。先把交代的活儿干好,其他的,慢慢来。”
周不言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老丈。”
在言家弟子的“护送”下,罗老歪带着依旧懵懂的阿巴前往西厢。而周不言则被带到了东面一间极其简陋的柴房旁的小屋,这就是他暂时的居所了。
小屋除了一床一桌一凳,别无他物,陈设简单到近乎苛刻。
这一夜,周不言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辗转难眠。言家坳的宁静祥和之下,暗流汹涌。内鬼、至宝、黑苗寨的阴谋、自身的嫌疑、还有那苛刻的入门条件……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但他心中并无恐惧,反而有一股火焰在静静燃烧。挑水、站桩、抄书?这或许正是磨砺心性、观察言家、暗中打探消息的绝佳机会!他相信,只要沉下心来,必有收获。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便有弟子冷着脸来催促。
周不言的第一站,是位于言家坳最边缘的“苦水井”。此井井水冰寒刺骨,且蕴含一丝极淡的阴煞之气,长期饮用对常人有害,但据说对修炼某些阴属性功法有辅助作用。挑水的水桶是特制的沉铁木桶,装满水后沉重异常,往返一趟需半个时辰,而任务量是每天挑满十大缸。
周不言一言不发,默默接过扁担和水桶。沉重的压力瞬间压在肩头,后背还未痊愈的伤口传来隐隐刺痛。他咬紧牙关,一步步走向井边。
一路上,遇到的言家弟子纷纷投来各异的目光——有好奇,有漠然,有鄙夷,也有几分同情。他恍若未觉,只是专注地打水、挑担、行走,感受着肩膀的疼痛和身体的疲惫,同时默默运转那最基础的炼气法门,尝试引导体内微薄的道炁去适应和化解这份沉重与阴寒。
下午,则是“镇尸坪”站桩。镇尸坪位于祖祠后方一片开阔的石坪,地面刻满了复杂的符纹,这里是平日演练镇尸法术、偶尔停放特殊尸身的地方,积聚了浓郁的阴煞死气。寻常人站在这里,会感到头晕目眩,气血不畅。
站桩的要求是标准的道家混元桩,需凝神静气,意守丹田,承受阴煞之气的侵蚀,锤炼意志和肉身。
周不言甫一踏上石坪,便觉一股冰冷刺骨的阴气从脚底直窜天灵,浑身血液仿佛都要冻结。他立刻稳住下盘,摆开桩架,闭目凝神,以意领气,艰难地抵抗着无孔不入的阴寒。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又在阴气作用下变得冰凉。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肌肉酸痛颤抖。但他始终咬牙坚持,将这次站桩视为对自身意志的极致磨砺。
傍晚时分,拖着几乎冻僵疲惫不堪的身体,他来到“藏经阁”底层。这里存放的都是最基础的符箓图谱、药材图鉴、以及家族戒律杂记等。任务是将三本厚如砖头的《基础符形图谱》完整抄录十遍。
看着那浩如烟海的符文,周不言并无不耐。他静下心来,铺开纸张,磨墨润笔,开始一笔一划地认真临摹。他发现,言家传承的基础符箓与他所学虽有相似,但笔触、结构、乃至蕴含的意念都更加古老和精妙。他不再将其视为惩罚,而是如饥似渴地学习和记忆,每一个符文都力求完美,用心体会其中的差异和奥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周不言每天重复着挑水、站桩、抄书的苦工,沉默而坚韧。他的肩膀磨出了厚茧,身体在阴寒侵蚀和沉重劳役下变得更加结实,对阴煞之气的抵抗力也与日俱增。抄录的符箓越来越多,他对言家基础符法的理解也日益加深。
期间,他偶尔能远远看到月泠的身影,她似乎也被安排了某些任务,总是独来独往,神情依旧清冷。罗老歪则专心看护阿巴,很少露面。
言家坳表面平静,但周不言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紧张气氛并未消散。巡逻的弟子增加了,陌生人之间的交谈变得更加谨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警惕。
这一日,他正在藏经阁角落专心抄录,忽听得阁楼上层传来两个年轻弟子低低的交谈声,似乎是在整理古籍。
“哎,你听说了吗?老祖好像对那个新来的外姓小子很不一般啊……”
“嘘!小声点!怎么不一般?不就是罚他干苦力吗?”
“干苦力?你知道他每天挑水的那口井,站桩的那块坪,是什么地方吗?那都是以前家族核心弟子打根基的地方!虽然苦,但好处也不少!还有,他抄的那些基础符箓,我看了,比我们当初学的版本还要古老正统几分!”
“啊?你的意思是……老祖这是在……暗中栽培他?”
“谁知道呢……不过我还听说,禁地那件事,好像有点眉目了……”
“什么眉目?”
“好像说……那痕迹不像是外人弄的,倒像是……某种古老的契约灵物留下的……而且,好像和十几年前叛出家族的那一脉有关……”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走远了。
周不言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掀起波澜。
古老的契约灵物?十几年前叛出家族的那一脉?
难道内鬼之事,还牵扯到言家过往的恩怨?
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冰山的一角,一个更深、更复杂的漩涡,正在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