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板带来的合资提议,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北匠工坊”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陈山河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需要时间思考,更需要听取核心团队的意见。他召开了工坊成立以来最正式的一次会议,参加者包括郑怀古、石根、李杏枝,还有负责生产的王老蔫。
会议在简陋的“生产调度室”举行,气氛凝重。
陈山河开门见山,把钱老板的合资方案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没有添加任何个人倾向。
话音刚落,王老蔫第一个激动地站起来:“这是大好事啊!山河!港商!出口!赚外汇!这得多大风光!咱这土作坊,能跟港商搭上线,那是祖坟冒青烟了!还犹豫啥?赶紧答应啊!”
石根则显得犹豫不决:“山河哥,去南边办厂,那……那咱这摊子咋办?郑师傅、杏枝姐,还有这么多老少爷们,都跟去吗?不去的话,这边不就散了?”
李杏枝紧紧攥着衣角,小声说:“山河哥,俺不懂那些大道理。可俺觉得,钱老板说的好听,但啥事都他们管着,咱就出人出力,万一……万一以后人家说了算,把咱甩了咋办?咱这牌子,可是你一滴汗一滴血攒起来的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郑怀古。老爷子一直闷头抽烟袋,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
“郑师傅,您怎么看?”陈山河恭敬地问。
郑怀古磕了磕烟袋锅,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合资?说得好听。不就是拿咱们的手艺,去贴人家的金招牌?港商?他懂啥叫榫卯?懂啥叫木性?到时候,人家要快,要省料,要花样,咱这老手艺,还能保住几分?”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陈山河:“山河,咱们的根在哪?在这双河堡子!在这黑土地上!这工坊,这一草一木,一凿一锯,是咋来的?是咱们一砖一瓦垒起来的!现在日子刚好过点,就要把根拔了,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南边,去给人家当伙计?”
老爷子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陈山河心上。
王老蔫不服气:“郑师傅,话不能这么说!去南边是发展,是挣大钱!”
“挣大钱?”郑怀古哼了一声,“钱是挣不完的!可有些东西,丢了就找不回来了!你看看南边那些厂子,机器轰隆隆,出来的东西是一个模子刻的,那叫家具?那叫木头疙瘩!咱们‘北匠’的魂,不能丢!”
会议不欢而散。王老蔫觉得郑怀古顽固不化;石根左右为难;李杏枝忧心忡忡;郑怀古态度坚决。
陈山河一夜未眠。
他独自走到工坊后院。新厂房在月光下显出清晰的轮廓,干燥窑静静地立着,里面是正在阴干的木料,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车间里,那些熟悉的工具整齐地摆放着,仿佛在等待天明后的忙碌。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木一器,都浸透着他的心血和所有人的汗水。
他想起重生之初的家徒四壁,想起第一次修好仓库门时的喜悦,想起郑怀古手把手教他手艺的严厉,想起李杏枝在灯下学记账的专注,想起石根从毛头小子成长为得力助手,想起每一件家具出厂时大家的自豪……
“北匠”不仅仅是一个牌子,它是这群人的安身立命之所,是黑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希望,是传统手艺在新时代的延续。如果为了看似辉煌的前景,放弃了根本,迷失了自我,那还是“北匠”吗?
第二天一早,陈山河做出了决定。
他给钱老板回了一封长信,言辞恳切,态度明确:
首先,衷心感谢林老板和钱老板的赏识与厚爱。
其次,经过慎重考虑和内部讨论,“北匠工坊”现阶段暂不具备与贵方深度合资的条件。主要原因有三:
1. 根基尚浅,管理能力、对国际市场的认知不足,贸然合资风险巨大。
2. “北匠”品牌植根于北方文化与传统工艺,其特色与价值与此地水土、匠人密不可分,难以简单复制移植。
3. 工坊现有团队、匠人安土重迁,南下发展面临诸多实际困难。最后,我们非常珍视与钱老板已有的良好合作,也对海外市场充满兴趣。建议采取更稳妥的合作方式:由“北匠”作为设计研发和生产基地,钱老板和林老板作为海外总代理,共同开拓市场。我们可以针对海外需求,开发特定产品系列,实现互利共赢。
信发出去后,工坊里有人惋惜,有人松了口气。
王老蔫嘟囔了好几天,觉得陈山河太保守,错过了天大的机会。但郑怀古拍着陈山河的肩膀,只说了两个字:“妥了。”
石根和李杏枝则更加安心地投入了日常工作。
陈山河知道,这个决定可能会让“北匠”失去一个快速做大的机会,但也规避了失控的风险,守住了立身之本。逆袭的路上,并非所有的机会都要抓住,懂得取舍,坚守核心价值,有时比盲目扩张更重要。
他坚信,只要扎扎实实把产品做好,把品牌做实,“北匠”的路,一定会越走越宽。而海外市场,可以通过更稳妥的方式,一步步去探索。
眼前的黑土地,才是“北匠”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的沃土。这个根,不能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