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春雨润泽,黑土地彻底苏醒,到处是一片繁忙的春耕景象。拖拉机的轰鸣声、牲口的嘶鸣声、人们的吆喝声,交织成一首充满希望的田野交响曲。
陈山河的“农业生产服务队”,也在这片繁忙中彻底站稳了脚跟,生意红火得让人眼热。不仅本公社的人,连邻近公社甚至县边子上的农户,都慕名而来购买农具、咨询拖拉机,或者修理各种农机具。
陈山河和郑怀古忙得脚不沾地,又临时雇了王老蔫和一个手脚麻利的半大小子帮忙打下手。小小的店铺从早到晚人流不断,算盘珠子噼啪作响,钞票和毛票进进出出。
钱,像流水一样赚进来。陈山河没有乱花,除了必要的开支和给郑怀古他们发工钱,大部分都攒了起来。他心里有更大的盘算。
然而,比财富增长更快的,是陈山河的名声。
“浪子回头金不换”、“有本事、有担当”、“仁义厚道”……这些词,开始频繁地和“陈山河”三个字联系在一起。他不再是那个被人鄙夷的二流子,而是双河堡子乃至整个公社,数得着的能干青年。
人出了名,是非就多了。而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上门提亲的媒婆,几乎踏破了陈山河家那扇刚刚修好没多久的院门。
“山河啊,不是婶子夸口,西屯老李家的闺女,那叫一个水灵!针线茶饭,样样拿得出手!她爹说了,要是这事成了,赔送一台缝纫机!”
“山河兄弟,俺表舅家的外甥女,在县纺织厂上班,吃商品粮的!模样周正,性子也好!你要是点头,我明天就带照片来!”
“他山河哥,俺娘家侄女……”
今天来的,是屯里有名的“快嘴”王婆子,就是之前撺掇李杏枝要拿捏钱的那个。此刻她脸上堆满了笑,亲热得仿佛之前那些挑拨的话从来没说过。
陈山河耐着性子听她唾沫横飞地说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碗喝了口水。
李杏枝坐在灶膛前烧火,头垂得低低的,手里的烧火棍无意识地戳着柴火,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些天,一波又一波的媒婆,像苍蝇见了蜜,让她心里又酸又涩,又怕又慌。山河哥现在这么能耐,还能看得上她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丫头吗?
王婆子见陈山河不搭腔,又凑近些,压低声音:“山河,不是婶子说,你现在可是人物了!那李杏枝,虽说娃娃亲定得早,可她家那情况……跟你现在不般配啊!你得找个能帮衬你的……”
“王婶。”陈山河放下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王婆子的话。
王婆子一愣。
陈山河站起身,走到灶膛边,很自然地拉起李杏枝的手。李杏枝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脱,却被陈山河紧紧握住。她的手冰凉,还有些颤抖。
陈山河拉着她,走到王婆子面前,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婶,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这话您以后就别提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边因为紧张和羞涩而满脸通红的李杏枝,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屋里屋外可能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人都听得见:
“我陈山河落魄的时候,是杏枝不嫌弃我。现在我日子刚好过点,就干那陈世美忘恩负义的事,我还是人吗?”
“我跟杏枝的婚事,是爹娘在世时定下的,我认。等忙过这阵春耕,我就选日子,正式把杏枝娶过门!”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了。
王婆子张着嘴,脸上的笑僵住了,像是吞了个苍蝇,讪讪地说不出话。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
李杏枝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山河坚毅的侧脸,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但这一次,不是委屈,是滚烫的、甜到心底的欢喜和踏实。
陈山河感觉到掌心里的小手不再冰凉,反而变得温热,甚至有些烫人。他用力握了握,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王婶,您慢走,我就不送了。”陈山河下了逐客令。
王婆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干笑两声,灰溜溜地走了。
院里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但陈山河那番话,却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屯子。
“啧啧,山河这小子,仁义!”
“杏枝那丫头,有福气啊!”
“这才叫爷们儿!够意思!”
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
晚上,陈山河和李杏枝对坐在炕桌两边吃饭。桌上难得炒了个鸡蛋,算是犒劳。
李杏枝一直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耳朵尖还是红红的。
“咋了?饭不好吃?”陈山河故意问。
李杏枝摇摇头,声音像蚊子哼哼:“好吃……”
“那咋不吃菜?”陈山河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到她碗里。
李杏枝抬起头,眼圈又有点红,但嘴角是弯着的:“山河哥……你今天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陈山河看着她,目光温柔而认真,“等忙过这阵,咱们就办事。到时候,给你扯新布做衣裳,把咱这房子也翻修一下,弄得亮亮堂堂的。”
李杏枝的眼泪又掉下来了,但这次是笑着哭的。她用力点头:“嗯!”
简单的对话,却像是最郑重的承诺。屋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一种温馨踏实的气氛。
窗外,月色正好。屯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更显得夜静谧而安详。
陈山河知道,打消那些不必要的觊觎,给李杏枝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和安稳,是他必须做的事,也是他重生后最重要的责任之一。
成了家,立了业,他在这八十年代的东北黑土地上,才算真正扎下了根。
逆袭的人生,不仅需要财富的积累,更需要情感的归宿和道德的立足。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